红尘散人 作品

第176章 香蚀朱门,锦纹藏诡

蝉鸣如沸的午后,相国府后花园的凉亭里,白诗言百无聊赖地翻着诗稿。日头毒辣,连池塘里的锦鲤都躲在荷叶下不肯露面,往日爱凑趣的丫鬟们也蔫头耷脑。她忽然想起墨泯总说自家别院的葡萄架下最是清凉,砚台里的墨汁都不会被晒出裂纹,便匆匆卷起诗稿,唤来马车往别院而去。

还未到别院朱漆门前,就听见秋姨爽朗的笑声穿透热浪。老人踮着脚朝巷口张望,靛蓝围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瞧见白诗言的身影,立刻拍着大腿小跑过来:"哎哟,我的白姑娘!可把您盼来了!"她连珠炮似的絮叨着,铜环上垂落的凌霄花被带得簌簌摇晃,"昨儿就念叨着您是不是也该来了!这不您就来了..."

白诗言刚启唇要搭话,秋姨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布满老茧的手攥住她手腕就往门里拽,靛蓝围裙随着动作带起一阵风。"可您来得不巧哟!少爷今早就风风火火去城西商铺了,说是账册数目对不上,急得早饭都没吃!"老人语速快得像连珠炮,说到一半突然拔高声调,扯着嗓子朝门房吼:"愣着作甚!骑最快的马去寻少爷,就说白姑娘来了!让他把算盘一扔,麻溜儿给我回来!"

她转头又轻轻拍了拍白诗言的手背,眼角笑出细密的纹路:"不过也好!趁这会儿咱先把冰镇西瓜啃个痛快,等少爷回来,保准能赶上我做好的糖水!"说着便连推带搡把人往院里带,木屐敲击青石板的声响,混着她"这日头要把人烤化咯"的嘟囔,惊得墙头凌霄花都跟着抖了抖。

厢房里,悠扬的琴弦轻响如潺潺流水。白诗言循声望去,只见阴墨瑶正倚着雕花窗棂拨弄箜篌。她身着月白广袖,垂落如流云,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颤,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她抬眸望见白诗言,苍白的脸上泛起笑意,宛如冬日里绽放的红梅:"来得正好,试试我新谱的曲子?"

"哪能光听曲儿!白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秋姨的大嗓门震得竹帘都跟着晃悠,话音未落人已经旋风般冲了出来,靛蓝围裙带子在身后扑棱得像小彩旗,"我这就把西瓜切成骰子块,再拌上刚腌的蜜渍梅子!保管甜掉你们的牙!" 她一边说一边用沾着面粉的手戳了戳发愣的丫鬟脑门,"杵这儿当泥菩萨呢?赶紧去切西瓜去!"

白诗言在软垫上坐下,指尖划过案上墨迹未干的画卷。画面上是月下并蒂莲,墨色深浅间藏着几行小字,倒像是她前日写的那首《荷夜》。阴墨瑶将箜篌轻轻推到一旁,从匣中取出个锦盒,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稀世珍宝:"前日在市集寻到的茉莉香膏,说是西域调香师的手艺,你闻闻可好?"

甜润的茉莉香混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扑面而来,白诗言正要开口,秋姨端着果盘旋风般卷了进来。青瓷碟里盛着切得方方正正的西瓜,水珠顺着碟沿往下淌,在梨木桌上晕开深色水痕,仿佛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对了对了!"秋姨突然一拍脑门,险些打翻茶盏,"差点忘了大事!你们上次不是问少爷生辰?我可打听着了,六月初五!"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还不忘往门外探了探脑袋,生怕被人听见,"今日已是五月三十,只剩五天了!"

白诗言手中茶盏轻轻一颤,滚烫的茶水在杯壁荡出涟漪。阴墨瑶指尖的银铃突然发出清响,像是惊起了檐下栖着的麻雀。"得赶紧准备起来了......"白诗言喃喃道,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忽然想起墨泯握着毛笔憋情诗时的模样,耳尖不由得发烫。

秋姨笑得眼睛眯成缝,往她手里塞了块西瓜,力道大得差点把西瓜捏出汁:"我就说咱们白姑娘聪明!前儿少爷还念叨,说城西新开的胭脂铺子有款螺子黛特别适合你......"她突然捂住嘴,慌慌张张用围裙擦着手,"哎哟瞧我这破嘴!桂花蜜还在灶上熬着呢!"说罢趿拉着木屐咚咚跑开,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

阴墨瑶望着白诗言泛红的耳尖,轻轻笑出声。她伸手将案上画卷转了个方向,月光下的并蒂莲仿佛活了过来,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光芒,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打算送她什么生辰礼?"她指尖划过画卷,眼神里满是调侃,"莫不是要写首情诗,把'夜里翻墙不声张'续成十首?"

"墨瑶!"白诗言抓起颗剥好的荔枝砸过去,却被对方轻巧躲过。窗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佩剑上的玉坠相击声。她慌忙起身整理发间茉莉簪,却在铜镜里瞧见自己微红的脸颊,倒比荔枝果肉还要鲜艳几分。

秋姨瞥见墨泯大步流星往厢房而来,立刻心领神会地捂住嘴,轻手轻脚将果盘挪到廊下的石桌上,还不忘朝白诗言眨眨眼,用口型比出"好好聊"三个字,随后哼着小曲儿晃进厨房,顺手带上门,将热闹的蝉鸣声隔绝在外。

门轴轻响,墨泯一身玄衣染着暑气,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发冠歪歪斜斜地挂在发髻上,白诗言忍俊不禁,快步上前抽出帕子,擦拭她额角的汗珠,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瞧你这风风火火的样子,难不成是骑马来的?"

墨泯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笑意,那炽热的目光仿佛能将人融化:"秋姨派人传话,说你来了,我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来。"话音未落,瞥见阴墨瑶似笑非笑的眼神,耳根顿时泛起薄红,连忙松开手,故作镇定地整了整衣襟。

"方才聊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们笑。"墨泯在软垫上坐下,目光在两人交头接耳的模样间打转。

白诗言与阴墨瑶对视一眼,同时憋住笑。阴墨瑶转动着腕间银铃,狡黠道:"不过是在说些...比蜜还甜的事儿。"

"比蜜还甜?"墨泯立刻来了兴致,身子前倾,那急切的模样仿佛一只好奇的小猫,"难道是哪家新开的点心铺子?还是说有什么有趣的灯谜?快告诉我!"说着伸手去拿案上的西瓜,却被白诗言轻轻拍开。"手都没洗!"白诗言嗔怪道,却又转身舀了碗酸梅汤,"快喝这个解解暑。"

墨泯喝着酸梅汤,目光在两人藏着笑意的眉眼间来回逡巡:"我不信!你们肯定瞒着我什么。"她突然凑近白诗言,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发间的茉莉簪,"诗言,你最好从实招来——"

"女孩子的事,你少打听。"白诗言用指尖点住她的额头,轻轻一推,眼神里满是温柔的责备,"等时机到了,自然会让你知道。"

阴墨瑶适时掏出锦盒,将茉莉香膏往白诗言鼻前晃了晃:"再说了,比起猜谜,不如帮我瞧瞧这香膏,配什么衣裳更好?"

墨泯被转移了注意力,却仍不死心,一边端详香膏,一边嘟囔:"总觉得你们在筹备什么...不会是...想要捉弄我吧?"

白诗言强忍住笑意,指尖轻轻点了点墨泯的眉心,佯装嗔怒道:"一天天就爱瞎想,难不成在你心里,我们就只会捉弄人?"她顺手拿起案上的团扇,替墨泯扇走萦绕的暑气,扇面上的并蒂莲随着动作轻颤,"倒是某人,上次说好要带我去看夜市的花灯,却放了鸽子,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墨泯刚要辩解,白诗言忽然倾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泛红的耳尖:"其实也没瞒你什么,不过是在商量,要准备份怎样独一无二的东西罢了。"她故意把"独一无二"四个字咬得极重,杏眼弯成月牙,眼尾狡黠的光映着案头摇曳的烛火,看着墨泯瞬间瞪大的琥珀色瞳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肩头随着笑意轻轻颤动。

墨泯歪着头,发冠上歪斜的玉簪随着动作轻晃,鎏金缠枝纹路在夕阳里划出细碎流光。"独一无二的心意?"她忽然抓住白诗言藕荷色的衣袖,指尖不安地摩挲着衣料上暗绣的缠枝莲纹,语气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撒娇,"我每日跑这跑那的,累得腰酸背痛,你们倒好,背着我偷偷谋划......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只讨要零嘴的猫儿。

白诗言笑着起身,月白色裙摆扫过梨木案几,将半干的茉莉香膏气息搅碎在暖风中。墨泯耳尖猛地红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在腰间摸索一阵,掏出个用红绸仔细裹着的物件。"先说好不准笑我!"她佯装凶巴巴地瞪了眼白诗言,却藏不住耳尖的红晕,小心翼翼展开绸布。

一支缠着金丝的竹制书签躺在掌心,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诗句,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匆忙刻就,末端还系着颗泛着温润光泽的和田玉珠子。"前日在集市上...看到有人刻字,想着你喜欢读书..."她声音渐渐弱下去,却仍倔强地把书签塞到白诗言手里,"刻坏了好几根,这是勉强能看的。"

"这字歪得像秋姨养的芦花鸡踩出来的!"阴墨瑶凑过来端详,腕间银铃叮当作响。墨泯立刻炸毛,伸手要抢回去:"有本事你刻!"却被白诗言灵巧躲过,指尖轻轻抚过凹凸不平的刻痕:"比我写的第一首诗还可爱呢。"

正闹着,秋姨的大嗓门穿透竹帘,震得廊下风铃叮当作响:"都别磨叽了!糖醋排骨上桌啦!再不来连骨头渣都给你们舔干净!"话音未落,厨房飘来的酸甜香气已经裹着热浪涌进厢房,混着阴墨瑶箜篌上未散的余韵。

三人相视而笑,墨泯突然弯腰从果盘里抄起块鲜红的西瓜,趁着白诗言不备,悄悄塞进她掌心。冰凉的果肉沁着水珠,清甜的汁水顺着指尖蜿蜒而下,在暮色里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蝉鸣声中,白诗言抬眼时正撞见墨泯耳尖的绯红,少年故作镇定地整理着歪斜的发冠,玄色衣袍下隐约露出的腰间玉佩,在夕阳下晃出细碎流光,倒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几分。

暮色漫过黛色青瓦时,白诗言倚在雕花马车窗边,指尖轻轻摩挲着还带着余温的糕点。车轱辘碾过石板路的声响里,天边晚霞正将云朵染成醉人的胭脂色,层层叠叠像是打翻的朱砂砚。她望着窗外掠过的垂柳,思绪飘远。府里的绣娘新得了苏绣双面异色绣技法,或许能绣幅《并蒂莲夜月图》的帕子;又或是央着父亲从江南带回的云锦,裁一身配墨泯银枪的月白软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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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掀起车帘一角,送来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白诗言轻轻将绿豆糕凑近唇边,咬下一口,甜丝丝的豆香混着桂花的清甜在舌尖散开。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墨泯笨拙的在厨房里手忙脚乱打翻糖罐的模样,笑意不自觉漫上眼角。这带着烟火气的笨拙心意,恰似夏日傍晚突然而至的骤雨,猝不及防却又温柔地浸透心田。

蝉鸣在清晨涨成一片声浪,盛夏的骄阳将镇国公府朱漆大门烤得发烫。门钉上的鎏金兽首泛着冷硬幽光,衔着铜环的利齿仿佛随时要将闯入者的秘密咬碎。白诗言倚在八抬软轿的鲛绡帘后,腕间羊脂玉镯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缠枝纹在柔光里流转,恍若凝固的月光。

轿内冰鉴浮着碎冰,丝丝凉意混着龙脑香萦绕鼻尖。她执起象牙梳,动作轻缓得如同梳理一池春水。梳齿穿过青丝时,镜中倒影摇曳生姿,珍珠步摇垂落的流苏扫过脸颊,圆润珠粒在日光下折射出万千星芒,恰似她眸中藏着的心事。指尖捏着绣满金线并蒂莲的鲛绡帕,轻轻按过唇角,胭脂晕开的弧度与裙裾上的云锦暗纹相映成趣。

当丫鬟掀开轿帘的刹那,月白襦裙倾泻而下。皇室特赐的云锦在阳光下流淌,每一道并蒂莲暗纹都泛着温润华光,仿佛将整片星河裁进了裙裾。她莲步轻移,软缎绣鞋碾过青石板,惊起阶前沉睡的尘埃。苏明姝倚着门扉的身影渐渐清晰,茜色罗裙上的金线缠枝莲在白诗言的裙裾前,竟无端失了三分颜色。

此时,林悦和柳可儿也从两侧轿中走出。林悦身着鹅黄色绣蝶襦裙,腕间的珊瑚钏随着动作碰撞出清脆声响,如同悦耳的音符;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熠熠生辉,彰显着她的娇俏与华贵。柳可儿则穿着淡绿色绣竹纹襦裙,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摇,手中的湘妃竹扇半掩娇容,尽显温婉与娴静。四人衣袂翻飞间,白诗言月白襦裙上的金线绣并蒂莲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华光,那是皇室特赐的云锦,每一道暗纹都彰显着身份的尊贵,与林悦、柳可儿的服饰相互映衬,宛如一幅绚丽的画卷。

苏明姝倚着雕花门扉,茜色罗裙上的金线缠枝莲虽艳丽,却在白诗言的裙裾前失了几分矜贵。她强撑着笑意迎上来,腕间翡翠珠串撞出清脆声响,那笑容中似乎藏着一丝不自然:“白姐姐今日竟带了两位妹妹同来,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白诗言唇角微扬,露出恰到好处的浅笑,声音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苏小姐这话折煞人了。悦儿惦记着苏府的夜光杯,可儿又念着蒙顶甘露,我这做姐姐的,总不好扫了妹妹们的兴。”她说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明姝身后站姿松散的侍卫,甲胄上还沾着草屑,与相府侍卫的严整形成鲜明对比,那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