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十全煞5(第2页)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那只没被槐花抓住的、握着铁锹的手臂!
他不是要再次填土。
而是将那把沉重的铁锹,狠狠地向坑里——向我——抛了下来!
铁锹打着旋儿落下,冰冷的金属刃口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寒光,“哐当”一声,斜斜地插在我胸口前的泥土里!锹柄剧烈地摇晃着。
与此同时,槐花那只手猛地一拉!爹干瘪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得向前踉跄几步,然后一头栽进了坑边不远处、属于槐花的那个空荡荡的土坑里!
身体摔在坑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扬起一小片尘土,再无声息。槐花空洞的眼睛,缓缓转向那个埋着爹的土坑,仿佛完成了某种交接。
洼地里的复仇仍在继续,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坑边,只剩下那九具尸体沉默的“注视”,和坑里那把冰冷晃动的铁锹。
爹……死了?他用最后的力量,给我留下了这个?
求生的本能如同岩浆般爆发!被恐惧和绝望冻僵的身体重新被点燃。
我顾不上思考爹那最后眼神的含义,顾不上坑外那九双死寂的眼睛和地狱般的景象。泥土只埋到胸口!那把铁锹就在眼前!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被泥土掩埋的双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拼命地在冰冷的泥浆里抓挠、挖掘!指甲翻卷,指缝渗血也浑然不觉。
每一次抓刨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窒息感,但我只有一个念头——抓住那把铁锹!
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冰冷的金属锹柄!那触感如同救命的稻草!我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抓住锹柄,像抓住溺亡前唯一的浮木!借着锹柄的支撑,我拼命地扭动身体,双脚在坑壁的泥土上疯狂蹬踹!
每一次蹬踹都带下大块松软的泥土,减轻着胸口的压力。
“呃啊——!”伴随着一声沙哑的嘶吼,我上半身猛地向上挣脱!
覆盖在胸口上方的沉重泥土被冲破!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血腥和尸臭,猛地灌入我火烧火燎的肺部!
我自由了!至少上半身挣脱了泥土的活埋!
我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这污浊却代表生机的空气,眼泪混合着泥浆糊了满脸。双手死死抓着插在泥土里的铁锹柄,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坑沿。
洼地已经变成了修罗屠场。幸存者寥寥无几,正连滚爬爬地消失在乱葬岗的黑暗深处,留下满地狼藉的残肢断臂和凝固的蜡像。
九具尸体静静地立在原地,身上沾满泥土和血迹,它们空洞的眼睛不再追索活人,而是缓缓地、整齐地转向同一个方向——洼地中央那团翻涌的、散发着无尽怨毒的黑雾。
黑雾的中心,栓柱肿胀的身影轮廓越来越清晰,阴寒的气息如同潮水般席卷整个洼地。
他似乎在“看”着那九具尸体,又似乎在“看”着坑里挣扎出来的我。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那九具尸体动了。它们不再僵硬,动作变得协调而……肃穆。它们迈着无声的步伐,一个接一个,走向各自挖好的土坑。
槐花滑入她那个沾着井水的坑;石磨那摊血肉蠕动着,覆盖了他那个深坑;黑锁焦炭般的身体蜷缩进坑底;白烛凝固的身影沉入黑暗;福生的骨头散落在坑中;守义的血泊浸透坑底;招娣和她腹中的胎儿,回归了那片冰冷的泥土……
九具尸体,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无声地躺回了它们的位置。
洼地中央,翻涌的黑雾似乎凝滞了一瞬。栓柱那肿胀的身影轮廓,在黑雾中剧烈地扭曲、波动,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浓烈的怨毒和不甘,如同实质般冲击着我的精神。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唯一还“空缺”的那个土坑——爹刚刚栽进去的那个,以及,坑边挣扎出半个身子、死死抓着铁锹的我!
冰冷的杀意如同无数根针,瞬间刺遍我的全身!栓柱的怨魂,还没有平息!“十全煞”……还差一个!那个坑,必须填上!
爹的坑是空的!他刚被槐花拉进去,那坑……那坑里只有爹的尸体!它不算“新死之魂”的坑!栓柱要的,是第十个“活桩”填进去!是我!
极致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但这一次,绝望中却迸发出一丝疯狂的念头。我看着那九具安静躺在各自坑中的尸体,又看向洼地中央翻涌的怨毒黑雾。一个模糊、大胆、近乎亵渎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劈开我混乱的脑海。
“十全煞……十全……”我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语,沾满泥血的手猛地抓住铁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它从泥土里拔了出来!冰冷的铁锹入手沉重,却给了我一丝虚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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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看那恐怖的黑雾,也不看坑里爹的尸体。我拖着疲惫欲死、冰冷僵硬的身体,踉踉跄跄地爬到爹栽进去的那个土坑边缘。坑不深,爹蜷缩的身体静静躺在坑底,像一截枯朽的树根。
我高高举起沉重的铁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第一锹冰冷的泥土,铲进了埋葬着爹的土坑!
泥土砸在爹毫无生气的身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声。
“爹……你填的坑……”我嘶哑地低吼着,声音在空旷死寂、只剩下黑雾翻涌的洼地里显得格外诡异,“……儿子……替你……填上!”
一锹,又一锹。泥土倾泻而下,迅速覆盖了爹干瘪的身体,覆盖了他那张凝固着悔恨与痛苦的灰败脸庞。
我的动作机械而麻木,手臂酸痛得仿佛要断裂,每一次挥动铁锹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和肺部的灼烧感。但我没有停。
汗水混合着泥血从额头滚落,流进眼睛,一片刺痛模糊。我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只知道重复着挖掘和填埋的动作,将爹,这个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人,这个最后给了我一丝生路的人,深深埋进他自己选择的归宿。
当最后一锹泥土覆盖平整,将爹彻底掩埋在那属于槐花的土坑之下时,洼地中央,那翻涌不休、散发着无尽怨毒的黑雾,猛地剧烈沸腾起来!如同烧开的滚油!
栓柱肿胀的身影在黑雾中疯狂地扭曲、拉伸、咆哮!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吸力从黑雾中心传来,洼地里弥漫的阴气、血腥气、死亡气息,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向着黑雾倒灌而去!
九具尸体躺着的土坑上方,无声地升腾起九缕极其稀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雾气,如同残存的执念,被那强大的吸力牵引着,投向翻涌的黑雾中心。
黑雾的沸腾达到了顶点,然后,猛地向内一缩!
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气泡骤然破裂!
刺骨的阴寒和令人作呕的怨毒气息,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洼地中央,只剩下一个浅浅的、仿佛被灼烧过的焦黑印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潭水腥气。
风,不知何时停了。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被鲜血和死亡浸透的乱葬岗洼地。月光惨白,冷冷地洒在九个微微隆起的新坟包上,洒在那些凝固的蜡像、散落的残肢和尚未干涸的血泊上。
也洒在我这个跪在爹的新坟前、浑身泥泞血污、如同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幸存者身上。
洼地里,再没有第十个坟包。只有九个。
我赢了?我填上了爹,填上了第十个桩?还是……爹用他的命,加上我疯狂的举动,最终歪打正着地……填满了那“十全煞”?
我不知道。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我眼前一黑,向前扑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带着草木清气的凉风拂过我的脸颊,带来些许痒意。我艰难地睁开被泥糊住的眼睛。
天,蒙蒙亮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透出一点惨淡的微光。洼地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昨夜的血腥与恐怖,如同一个遥远而荒诞的噩梦。
我挣扎着,用那把沾满泥血、沉重无比、此刻却如同拐杖般支撑着我的铁锹,艰难地撑起身体。每动一下,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胸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我踉跄地站直,环顾四周。
九个微微隆起的土包,沉默地排列在洼地里。爹埋在那个属于槐花的坑里,上面没有标记。其他的尸体……石磨、黑锁、白烛……都安静地躺在各自的坑中。
洼地里还散落着凝固的蜡像、散碎的骨头和几滩暗红色的血泊,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
那些幸存的村民……早已不知逃向了何方。偌大的黑水村,在惨淡的晨光中,如同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坟场,死寂无声。只有远处几间破败的土坯房,歪斜地立在山坳的阴影里,像沉默的墓碑。
我拄着铁锹,一步一挪,艰难地向着村口的方向走去。脚下是冰冷的、沾着露水和血污的泥土。每走一步,都感觉背上沉甸甸的,仿佛有无数道冰冷的目光在注视——来自那九个新坟,也来自身后那片死寂的村庄。
路过村口时,那盘废弃的巨大石磨静静地矗立在晨光中。磨盘边缘,还残留着大片暗红发黑、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迹和碎肉,无声地诉说着李老栓最后的结局。
我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是拄着那把沾满亲人泥土和鲜血的铁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踏上了离开黑水村、蜿蜒没入山岭深处的那条布满碎石的小路。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厚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前方模糊的山路轮廓。山风依旧呜咽,吹过裸露的岩石和枯黄的野草,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身后,黑水村那低矮歪斜的轮廓,在惨淡的晨光里,渐渐缩小,最终隐没在层叠山峦的巨大阴影之中,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流着脓血的伤疤。
我停下脚步,最后一次回头。目光掠过那片埋葬了一切的山坳,最终落在自己沾满泥污和暗红血痂的手背上。那上面,不知何时,悄然印着一个浅浅的、冰冷的、带着水痕的指印——大小形状,像极了槐花那只浮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