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谢离自是点头。
“走。”
在盛府外说话自然是不行,二人便一同去了江府。
进了江府,江敛却没去自己的院子,直接带了他来到后院一个偏僻的地方,他走了两步,忽然站定在廊下。
“认得这花吗?谢离。”
他指着一旁的花道。
谢离本没在意,擡头看过去,才发现这花竟然是……蓝雪花。
他眉心一动,心中有了个猜测。
“从江南回来的时候,她沉浸在之珩哥的死中悲痛着,昏迷了一个多月,又在别院养伤,明明自己都没好,还于心有愧照顾着她大嫂。”
江敛负手站着,眉目清淡。
“她的记忆是因为磕在石头上而没的,醒来后什么都没忘,偏偏忘了和你那段往事,所以一开始,我一直觉得是谢子瑾太伤着她了,她才把一切都忘了。”
他不是没想过,谢子瑾的名字和当朝太子的表字一样,但这种事情何其巧合又荒谬。
谢离袖中的手微微拢住。
“今日她把当年的事情解释给我听了,其中牵扯着多少只有你们知道的事情,我都不再多过问,我这会叫你过来,只是为让你看一看这花。”
江敛又道。
“养病回来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她那时候时常往江府来。
她说她觉得,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和人。”
小姑娘刚开口说了一句话,泪就跟着往下掉。
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可就是觉得,这个人似乎不该忘。
这个人对她很重要。
江敛自是一阵好哄,陪着她听完了心中的诉苦,又看着她住在江府的那段日子,把半个院子都种满蓝雪花。
他听说,这是江南独有的花。
“她曾种了半个院子,想去想起那些往事。”
明明是自己刻意规避着要忘记的,偏生又在醒来之后,割舍不掉,执拗地要记起来。
所以从来何止谢离在院中种花来记得那段往事,他不知道的岁月里,那个人与他隔着一方天地,纵然忘了记忆,也一遍遍地为花浇水续命,执着地想记起那些,明明是当时自己要忘掉的东西。
“理智告诉我,我不该记起来,那似乎是一段不怎么好的往事。”
盛怀宁坐在江府的院子里,低着头和江敛说话。
“可午夜梦回,我又总梦到。”
梦到模模糊糊的影子和那段鲜活的记忆,于是情感战胜理智,更多的时候,她克制不住地,要想办法去记起来。
“所以那半年……她快乐吗?”
谢离目光一寸寸掠过院中的花,须臾轻声开口问他。
端是他从江敛口中窥见一点那时候她的状态,谢离便觉得心疼的不行。
前脚看着他冷言冷语地拂袖而去,转头自己回家,哥哥掉落山崖,她又磕在石块上,养了好几个月的病。
“不怎么快乐。”
江敛语气平淡地说出早在谢离预料中的答案。
“去年的时候,在江府,她曾养过一只猫。”
那只猫并不是如今府上的橘猫,是一只流浪在外的猫,她整日情绪不佳,只有捡回那只小猫之后,人才看着好了些。
她将最多的感情和情绪都倾在这只猫身上,每日陪着它玩闹,给它喂饭,两个月里,脸上才终于带了点笑容。
可就在他以为一切都要慢慢转好的时候,这只猫忽然死了。
措不及防地,离她而去。
盛怀宁哭了整整两日,才从这种悲痛里走出来。
“她是个待人极好,又喜欢倾出去真心对旁人的人。”
江敛道。
谢离擡头,已经猜到了他后半段要说什么。
“当时谢子瑾从她身边离开,后来之珩哥也离开,她的猫也病死了,短短一年,她倾了真心去对的,最后都没什么好结果。
再然后,我从隔壁府上抱回来这只橘猫,她依旧对它很上心。”
纵然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好结果,盛怀宁依旧对身边的人,身边的事都那样尽心,那样好。
但许是因为和谢子瑾这一路走来太不容易了,所以这一次,哪怕她知道自己动了心,有了情,也依旧不断却步,犹豫着,对这段感情慎之又慎。
“我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告诉你,虽然她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慢,但对你亦是真心。
谢离,亦或者说……谢子瑾,一年前或者一年后,她从来不是你们这段感情里,愧对你的那一方。”
“我知道。”
许久没说话,谢离的嗓音也跟着有些沙哑,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庭院中被养的极好的蓝雪花,似乎从这个院子,窥见到盛怀宁之前待过的样子。
她是个倔强的小姑娘,所以一定很少在江敛面前落泪,但亦有执念着什么的时候,于是沉默着种下半个院子的蓝雪花,一边说服着自己忘了也好,一边又总执着地想记起来。
她想忘又想记。
“我与她的婚书留在这,从一开始就只是为护她以后的日子能平安顺利些,多一些选择,不被束缚着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我们二人之间,并无其他的关系。”
“我知道。”
谢离轻轻颔首。
“若有他日,她真正做了决定,这婚书,江盛两家随时可解。”
江敛坦坦荡荡地道。
“但谢离,在这之前,我想让你……”
“我不会逼迫她。”
谢离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江二,你我年少相识,曾经亦是知无不言的知己。”
就算后来因为种种事情而渐行渐远,但彼此很清楚他们的品性如何。
他言下之意,是江敛无需为此多过担心。
“理智知道是一回事,可谢离,你喜欢的这个人,是我妹妹。”
情感在此时凌驾于他的理智之上,他会再三确保谢离的答案。
他不希望盛怀宁在这段感情里,再受到什么伤害了。
谢离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短短几句话交谈过,他看着江敛,想起年少之时,江敛做皇子们的陪读,和他,和谢知,和傅泽安,关系都极好。
后来是因为什么闹了一场,渐渐疏远了呢?
谢离神色飘忽了片刻,忽然想了起来。
好像是后来,盛怀宁也问过他一样的问题。
那一年是西北干旱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几位皇子也都被谢癸喊过去派下处理这些事。
彼时他仍旧秉承着放不到面前的苦难便能装作看不到的想法,因为一己之念,和江敛产生了最严重的冲突。
他觉得当务之急是为处理干旱,江敛却看到了对那个地方来说,最严重的并非是十多天就能治理好的干旱,而是地方官商勾结民不聊生。
他因着这个念头和江敛争执了一番,观念的不同导致后来的几件事情上二人的想法也不尽相同,便渐渐走的越来越远。
后来谢离见了诸多事情,也与盛怀宁一起看过太多沉疴和肮脏,今时今日又站在这里,回头看去,也明白了自己当时的想法有多可笑与荒谬。
他拢了手,朝江敛道。
“当时干旱一事……”
“殿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江敛回头,有些讶然地看他。
“没什么,只是突然……对当时的事情,有了些不一样的感悟。”
谢离擡头看了一眼,今夜半空月亮皎洁,零星的星星点缀,想来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他话中意思说的含蓄,江敛却已经听的七七八八,还没来得及细想,谢离朗声又喊他。
“江二。”
“嗯?”
“还没到宵禁的时候,临江楼还有酒,一起喝一杯吗?”
他们已经有两三年,不曾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酒了。
江敛愣了愣点头应下。
临江楼里,江敛当先撩了衣袍坐下,举起酒盏,听得谢离说。
“算我敬你。”
酒盏碰在一起,泠泠作响,江敛仰头喝过,忽然笑了一声。
继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又倒了一盏酒道。
“那这一杯,算我敬你,谢二。”
年少二人在政事上见解不同锋芒极利地争吵过,如今,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里,亦用一杯清酒,泯过恩仇。
盛怀宁再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辰时了。
她果然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茯芷又端来了醒酒汤,她喝罢,才由茯芷扶着起来了。
“昨夜二哥和殿下什么时候走的?”
她昏昏沉沉地沾了床就又睡过去,还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您回来之后他们二位就走了。”
“二哥没有为难殿下吧?”
“这……奴婢没见着呢。”
茯芷低头道。
“下去准备早膳吧。”
短短几句话交谈过,她颔首道。
等用过早膳,脑子才算全然清醒了。
她想起昨夜何若欢在长街拦下她说的事,心中顿时思忖着。
如今这个情况,就算如今魏谆没发现,想来很快也是要知道她掺和了青楼的事。
看来得想办法提前抹去点痕迹。
她喊来暗卫吩咐了几句,又想起何若欢说的话。
“查你的那个,是魏谆的干儿子。”
干儿子?
她顿时想起,那一夜和谢离一起在魏宫上头,听见魏谆在她意料之中地失去理智要算计皇上的时候,就是这个太监拦了下来,说许是中了谁的计。
虽然后来魏谆没相信他的话,可这几件事情堆在一起,无一不表明,这太监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再去查查魏宫的那个魏讷。”
她眼中闪过几分冷然。
“我要他的全部资料,什么时候入宫,可有亲眷,又是为何做了魏谆的干儿子。”
暗卫顿时领命而去。
可盛怀宁的动作再快,也终究没有快过已经有怀疑并且付诸行动的魏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