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童也能观微相
紫檀案上,《天下太平图》墨香未散,蓼草韧,青石坚,朱燕翩然欲飞。那“活太平”三字,如烙印烫在心头。不过旬日,我便再难安坐王府。锦绣屏风后,江山无声的呼唤比战鼓更急。褪下蟠龙蟒袍,换上寻常细葛青衫;摘去金冠,以一支竹簪束发。青青亦是一身素净布衣,只那双眸子,依旧清亮如星,映着窗外辽阔的天。
“走,”我对她道,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去看看孤的燕子,飞得可自在。”
马蹄踏碎官道晨霜,一路向南。此番白龙鱼服,不着官衣,只作携眷游学的寻常富家翁。风拂过面颊,带着泥土与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远比王府熏香更令人胸怀舒畅。青青策马伴我身侧,青丝微扬,唇角噙着一丝了然的浅笑。她知道,那幅画悬在案头,而我心,早已飞入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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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聊城地界,风光陡然一变。沃野平畴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滞涩。道旁田亩,本应青苗吐翠,此刻却蔫头耷脑,叶尖泛着不祥的黄意。农人聚在田埂上,满面愁云,唉声叹气。远处,一条唤作“白水溪”的河流蜿蜒而过,本该波光粼粼,此刻水面却浮着一层黯淡的油光,水色浑浊,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心神烦躁的腥甜之气。溪畔,几株老柳无精打采,枝条低垂,竟似在瑟瑟发抖。
“好重的‘滞’气。”青青勒住马缰,秀眉微蹙,目光如锐利的针,扫过田野与溪流,“非是天灾,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生机?”
我心下一沉。此地民风淳朴,向无大奸大恶,何来如此阴郁之气?正欲寻人细问,忽闻前方人声鼎沸,夹杂着愤怒的呵斥与孩童尖利的哭喊。循声赶至村口老槐树下,只见一群青壮村民,手持锄耙棍棒,正围住几个瑟瑟发抖的外乡行商模样的人。为首一个黑脸大汉,须发戟张,双目赤红,怒吼道:“定是你们这些外路鬼!带了不干净的东西来!自打你们在溪上游扎营,这水就坏了,庄稼也蔫了!快滚!不然打断你们的腿!”
那几个行商面如土色,连连作揖告饶,口称冤枉,却哪里说得清?眼看冲突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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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脆的童音如裂帛般响起,压过了喧哗:
“慢着!”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侨装小童,从行商身后钻出。他衣衫虽旧却整洁,小脸脏污,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毫无惧色地迎向那黑脸大汉喷火的目光。这孩子,方才一直蹲在溪边,用手指蘸了那浑浊的溪水,细细捻着,又凑到鼻尖嗅闻。
“阿叔!”小童声音清亮,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您怪错人啦!这溪水里的怪味,不是外乡阿叔们带来的脏东西,是‘石髓泪’混了‘鬼面藤’的根汁!”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黑脸大汉也是一愣:“啥…啥石髓泪?鬼面藤?小娃娃莫要胡说!”
小童不慌不忙,走到溪边,指着水底几块不起眼的、泛着暗红纹路的卵石:“您看这石头,红纹像血丝,对不对?这叫‘泣血石’,它里面藏的‘石髓’,遇水会慢慢渗出,无色无味,但能让活物没精神,像生了闷病。”他又指向远处溪畔山坡一片不起眼的、藤蔓纠结的阴暗角落,“再看那边,叶子背面有鬼脸斑纹的藤子,就是‘鬼面藤’。它烂在水里的根,会发出这种甜甜的怪味,闻久了心浮气躁。定是前几日那场暴雨,冲垮了坡上藤根,又带下了泣血石的髓水,混进了溪里!”
他逻辑清晰,言之凿凿,竟将《百草异闻录》与《地脉志》中的冷僻记载信手拈来。黑脸大汉和村民听得瞠目结舌,怒火不知不觉消了大半。那几个行商更是如蒙大赦,感激涕零地望着这小童。
青青在我身侧低语,带着惊叹:“王爷,这孩子…好生厉害!智部有云:‘侨童有辞,郑国赖焉。’今日方见其神!”
我心潮微动。此童慧眼如炬,辩才无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急智与担当,化解一场无妄之灾,岂非正是“活太平”中那蓬勃的生机?《智囊》之语,诚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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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小童之言虽平息了人祸,那溪水的源头邪祟却未除。暮色四合,溪上那层黯淡的油光竟似活物般流动起来,腥甜之气愈发浓重,凝成一片若有实质的淡粉色薄雾,向村落缓缓弥漫而来。所过之处,草木加速萎黄,虫鸣死寂。村民惊恐后退,连那聪慧的小童也面露惧色。
“是瘴母!”青青低喝,指尖已扣住三枚青玉般的柳叶符,“秽气成精,迷人心智,吸食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