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于寻常处见非常(第2页)
> “妙!妙极矣!青青这一双‘雨燕’,真乃神来之笔!”我目光如炬,扫过蓼草、青石,最终锁住那翩跹的朱红,“天下至理,莫外乎‘顺势’与‘至简’!蓼草固堤,借的是草木生生不息之力,顺的是天时地利人和;石痕计税,托的是金石无欺无妄之证,求的是返璞归真大道!智不在繁复,至简方能驭万变;政不贵苛细,至公则天下自安。这燕子飞入我的画卷,便是苍生借青青之手告诉我——真正的太平盛世,容得下这一点朱砂斜飞的生动鲜活,更是百姓心头那份无需言语、却能稳稳托付身家性命的踏实与信赖!”
朱砂雨燕栖落于图卷之上,宛如一枚鲜活的玺印,深深烙印在这万里河山的肌理之中。我负手而立,望着这幅凝聚了跋涉、洞察与心血的画作,胸臆澄澈如洗:
原来这“天下太平”,从非死水无波、金玉其表。它是红蓼草根深扎泥土的柔韧不屈,是青石板上无欺无诈的铮铮印记,更是千千万万俯首耕耘、仰首期盼的黎庶心头,那份无需宣之于口、却足以托付江山重量的信赖。
这,便是我廖天澜守江山的全部意义——以蓼草之韧,青石之坚,护佑这雨燕自在翻飞、烟火升腾的人间。
案上墨迹犹新,“天下太平图”五个大字沉雄如卧龙,下方蓼草柔韧,青石嶙峋,更有那两只朱砂点染的雨燕,带着淮水风雨与扬州烟火的气息,斜掠于汀洲之上,生生将一片庄严肃穆点活了。那抹鲜亮的朱红,仿佛真要从纸面上振翅飞起。
我负手立于案前,目光久久流连于这方寸山河。胸中激荡的并非功成圆满的自得,而是一种更为深沉的触动。这画卷,早已不是我一人心血,它承载着红蓼渡风雨中老农佝偻的身影,烙印着扬州青石巷里无声的印记,更凝结着身畔这双总能于微末处窥见天光的慧眼——青青的灵思。
“王爷,”青青的声音轻柔,却如清泉滴落深潭,打破了画室的静默。她并未看画,目光澄澈地望向我,“画已成,太平……可算是绘就了?”
我心头微微一震。好一个“绘就”!她问的不是画,是画外那万里江山,是画中未能尽书的千村万落。
我伸手,指尖并未触碰墨迹未干的纸面,而是悬停在画卷上方一寸之遥,仿佛在感受那无形中升腾的温热气息——那是百姓的期盼,是土地的脉动。指尖掠过蓼花柔韧的茎叶,拂过青石冷硬的棱角,最终,停留在那两只小小的、鲜活的朱砂雨燕之上。那一点朱红,此刻竟灼得我指尖发烫。
“青青啊,”我收回手,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坦诚,“这‘太平’二字,岂是一纸能尽?孤方才挥毫,自以为胸藏丘壑,笔下便是乾坤。可如今细看这画……” 我指向那一片用淡赭花青渲染的汀洲,“你看这水泽,画得出它的烟波浩渺,画得出它曾吞噬良田屋舍的凶戾吗?画得出百姓在风雨中栽种蓼草时,手上皲裂的血口和眼中的惶急吗?”
青青的目光随着我的指尖移动,神情专注。
我又指向那几块以焦墨枯笔勾勒的青石:“这几方青石,画得出它棱角的冷硬,画得出盐包经年累月磨出的凹痕深浅,可画得出那些被盘剥至家徒四壁的盐户,初见新法时眼中将信将疑、又骤然爆发的泪光吗?” 我的声音在画室里回荡,带着金石般的重量,“孤的笔,画得了形,却难尽那形骸之下,黎民苍生挣扎、期盼、又终于得以喘息的心魂!这画上的每一寸,非孤一人之功,是万千生民以血汗、以智慧、以那咬定泥土不肯松口的韧劲,共同写就!”
目光再次落在那双朱砂雨燕上,心头豁然开朗:“你这两只燕子,飞得好!飞得妙极!”我猛地转身,眼中精光迸射,直视青青,“它们告诉孤,太平非僵死之物!不是画上凝固的山水,不是案头冰冷的条陈!它当如这燕子,是活的!是能挣脱樊笼,掠过风雨,自在翻飞于这烟火人间之上的!它生于红蓼草根紧抓的泥土,生于青石板上无欺的印记,生于百姓心头那份无需言语、却可托付的踏实!这燕子,便是那‘生’气,便是那‘活’力!真正的太平盛世,容得下这一点‘斜飞’的生动,也唯有这勃勃生机,方能滋养江山万代!”
我重重一掌拍在紫檀案角,声如金石交击,震得笔架上狼毫微颤:
“守江山,守的便是这份‘活’气!孤为镇南王,非为画一幅死太平!孤要护的,是这蓼草年年生发,是这青石永证公平,是这雨燕——年年春归,自在翻飞于我南境每一寸烟火升腾的土地之上!”
画室里余音回荡。那幅《天下太平图》静静铺展,墨香、朱砂的气息与窗外渐浓的暮色交融。蓼草、青石、雨燕,它们不再仅仅是纸上的意象,而是化作了沉甸甸的誓言,烙印在我的心头。青青凝望着画卷,又望向我,唇边终于漾开一丝了然又欣慰的浅笑,如春风拂过初融的冰面。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越过重重宫阙飞檐,投向那暮色苍茫、烟火渐起的辽阔山河。心中澄明如镜:
绘太平易,守其“活”难。自今日始,这幅画悬于案头,便是悬剑于心——廖天澜此生,当为这蓼草之韧,青石之坚,雨燕之活,鞠躬尽瘁,九死无悔!
这不是终点,而是以江山为纸、万民为笔,真正书写“活太平”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