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光必照 作品

第5章 识凌余阵与鱼芳夷

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间,我与青青继续旅程。遇到一对青年伴侣,他们向我与青青讲述了他们的故事。他们始于一场心照不宣的逃离。她叫鱼芳夷,无端背负着“克夫”的污名,遭受夫家的厌弃,乡邻们的指指点点,那如芒在背的痛苦,让她在原本的生活中举步维艰。他叫凌余阵,深知她的清白与苦楚,内心涌起无尽的怜惜,于是毅然邀她同行,渴望远离这是非之地,寻一方宁静山水,涤荡她身上的冤屈。

他们一路南下,辗转来到一座古风犹存的水乡小镇。这里,水巷纵横,石桥横跨,透着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息。他们租住在一处临河小院,期盼能在这清幽之地,寻得片刻安宁。

小院的主人是位姓陈的老伯,年近花甲,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老伴早逝后,他的两个儿子在外务工,家中只剩两位年轻的儿媳操持。这两位少妇皆是明丽端庄之人,对陈伯极尽孝道,平日里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邻里们无不称赞。

一日清晨,阳光轻柔地洒在小镇的石板路上,与鱼芳夷正准备出门。只见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妪,静静地立于陈伯家门外。她头发花白,如冬日的霜雪,面容愁苦,仿佛刻满了生活的沧桑。手中捻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在晨光中一站便是数个时辰,宛如一座雕像。直至晌午,烈日高悬,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她仍纹丝不动,目光焦灼地望着巷口,似在等待着什么人。陈伯几次进出,看到她汗流浃背,面有饥色,终究心生不忍,唤出两位儿媳前去询问。

鱼芳夷心细如发,也拉着凌余阵驻足一旁。

大儿媳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老妪身前,温言问道:“阿婆,您在此站立良久,可是有什么难处?”

老妪听闻,未语泪先流,捶胸顿足,悲声哭诉道:“造孽啊!凌余阵那忤逆不孝的孽障儿子,竟要将我这把老骨头赶出家门!我…我要去官府告他!与我那远嫁的姐姐之子约好在此碰头,一同去递状子,可这日头都偏西了,他…他怎还不来?”她声音嘶哑,透着深深的绝望,“腹中空空,腿脚也麻了……”

两位儿媳见她形容凄楚,所言之事又不似作伪,顿时心生怜悯。鱼芳夷也不禁对凌余阵低语:“这阿婆,瞧着好生可怜。”凌余阵微微点头,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在她手中那串被摩挲得油亮的佛珠上,心中莫名泛起一丝异样。

儿媳们忙将老妪扶进院中,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和茶水。老妪千恩万谢,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滔滔不绝地诉说儿子如何不孝,自己如何孤苦无依。她言语恳切,那悲戚的模样让人动容,更兼手脚麻利,见缝插针地帮着儿媳们做些洒扫、择菜的活计,尤其是针线女红,竟是出奇的精湛,引得两位儿媳啧啧称赞。她自称姓王,夫死多年,如今无家可归。不过半日,便与陈家上下熟络起来。

鱼芳夷在一旁默默观察,偶尔帮衬一二,眉头却微微蹙起,似有疑虑。她悄悄拉凌余阵到僻静处,低声说道:“凌哥,你看那王婆婆的佛珠……那深褐颜色,像是用药材或特殊染料浸过,捻珠的手指虽粗糙,指腹却无长期捻动形成的薄茧。寻常虔诚礼佛的老妇,不是这般模样。”

凌余阵心中一凛,深知鱼芳夷幼时随家中老药师长大,对药材气味、器物痕迹最为敏感。她的话,如同一记警钟,让凌余阵对这“王婆婆”留上了十二分的心思。

天色渐晚,那约定同去告状的“姐子”却仍未现身。王婆愈发显得孤苦伶仃,垂泪不止。两位儿媳心软如绵,极力劝说陈伯留她住下。陈伯本就是个心地善良之人,见老妪确实无处可去,儿媳们又与她相处融洽,犹豫再三,竟在儿媳们的撮合下,与这王婆“搭伙”过起了日子。

又过了十几日,两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寻上门来。一个自称是王婆的“逆子”,另一个则是那姗姗来迟的“姐子之子”。两人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王婆和陈伯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告罪,说家中琐事缠身,故而前来迟了,求母亲/姨母原谅。王婆却陡然变了脸,指着二人厉声叱骂,言语尖刻,将“不孝”、“忘恩”的罪名扣得死死的。陈伯见状,连忙打圆场,留二人吃饭饮酒。席间,“儿子”表现得对陈伯感激涕零,口口声声尊称“继父”,言说母亲有托,他心中大石落地。此后,这两人便时常带着些乡野土产登门,往来甚是热络,足有两三月之久。陈伯一家,包括两位儿媳,对这“王婆婆”及其“家人”已全无戒心。

鱼芳夷却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距离。她告诉凌余阵:“那‘儿子’和‘侄子’来时,眼神飘忽不定,看两位嫂子的次数,明显多过看‘母亲’。而且……那‘儿子’袖口偶尔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新的抓痕,不似劳作所致。”

变故突如其来,发生在一个午后。一个自称王婆“孙子”的年轻后生急匆匆跑来,满脸喜气地邀请陈伯全家赴宴:“阿公,阿婆,两位伯娘!凌余阵家已下了聘礼,过几日便要娶亲啦!祖母说了,定要请您全家赏光!”

陈伯一家欣然应允。到了正日子,那“孙子”又独自前来,神情恳切:“阿公,阿婆,两位伯娘,吉时快到了!按凌余阵们乡下的老规矩,新妇入门,需得有福气又体面的长辈女眷去迎,才显郑重。务必请二位伯娘辛苦一趟,一同去迎亲,给孙儿长长脸面!”

两位儿媳本就爱美,又感念王婆平日帮衬,想着是喜事,便欣然应允,还特意向镇上相熟的亲友借了些时新的衣裳首饰,精心装扮起来。她们对镜顾盼,光彩照人,仿佛春日里盛开的花朵。

王婆在一旁佯作嗔怪:“孙儿糊涂!你娘虽身子不爽利,今日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怎好劳动你两位伯娘?她们难得盛装,去迎亲岂不辛苦?”她指着旁边一个面色蜡黄、一直恹恹无语的“儿媳”(即最初的“病妇”)。

那“孙子”却陪着笑,连连作揖:“奶奶,娘亲病着,气色不佳,迎亲怕冲了喜气。二位伯娘如此端庄贵气,方能显出我家对新妇的看重!既已来了,还求伯娘疼我这一回!”话语间已将两位儿媳捧得不好推辞。

王婆这才“勉强”点头:“罢了罢了,看在我孙儿大喜的份上。”于是,王婆、她那“病儿媳”、以及盛装的陈伯两位儿媳,四人一同登上了停在河埠头的一艘带篷小船。“孙子”殷勤地在船尾摇橹,小船缓缓驶离岸边。

凌余阵和鱼芳夷站在岸边的柳树下,看着船影渐远,融入水乡暮霭之中。陈伯和他两个闻讯赶回的儿子站在家门口目送,脸上带着祝福的笑意。鱼芳夷却紧紧抓着凌余阵的手臂,指尖冰凉。

“凌哥,”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对!那‘病妇’…她脸上的蜡黄,是涂抹的草药汁!方才她上船时,风吹起她一点袖口,凌余阵看到她手臂皮肤很光洁健康!还有那‘孙子’摇橹的手法…生硬得很,根本不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样子!倒像是…临时学的!”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凌余阵的脊背。凌余阵猛地想起鱼芳夷之前的疑虑,再结合这反常的“迎亲”要求、特意强调的“盛装”……一个可怕的念头清晰浮现!

“是局!陈伯家那两个媳妇,危险!”凌余阵低喝一声,来不及向陈伯父子解释,拉着鱼芳夷转身就跑,“追!”

凌余阵们沿着河岸发足狂奔。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水巷交错,船影幢幢,哪里还寻得见那艘小篷船的踪迹?鱼芳夷急得脸色煞白,却强迫自己冷静:“佛珠!那老妪的佛珠!凌余阵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引路香’气味,那香特殊,与她佛珠的染料相合,遇水会留下极淡的痕迹,寻常人嗅不到!”

鱼芳夷闭目凝神,鼻翼微微颤动,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她拉着凌余阵,在错综复杂的河道岔口,凭着那几乎微不可闻的、混在水腥气中的一丝特殊药香,艰难地辨别方向。不知追了多久,远离了镇区,来到一处荒僻的芦苇荡边。水岸边,赫然丢着一堆女子华美的外衫和几件首饰——正是陈家儿媳借来的衣物!旁边还有一条被遗弃的破旧小船,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