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遐想v学如海 作品

第8章 血玉传奇八

冰冷。无边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万载玄冰的湖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淤泥拖拽回去。沈默感觉自己正在一块巨大的、不断冻结的琥珀里窒息,挣扎是徒劳的。

手腕……手腕上沉甸甸的……

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呃——!”

他猛地睁开眼,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瞬间缠绕全身——后背撞击木箱的钝痛,胸口被冲击波震荡的闷痛,更可怕的,是左手腕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异物感!

视线模糊,视野里是大片晃动的、褪色的光影。他用力眨着眼,睫毛上似乎还凝结着冰晶,每一次开合都带着细微的刺痛和阻力。过了好几秒,模糊的景象才艰难地聚焦。

他依旧躺在地下室的废墟里。身下是碎裂腐朽的木头和肮脏发黑、沾染了他血迹的棉絮。白色的霜晶如同某种邪恶的地衣,爬满了周围冰冷的水泥地,甚至蔓延到了倒塌的木箱碎片上,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寒光。空气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混合着腐烂甜腥的怪异气味。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最终定格在自己的左腕。

那东西……还在!

一团拳头大小、暗红与惨白驳杂的、如同冷却凝结蜡油般的肉瘤,死死地“长”在他的手腕上!它覆盖了原本血玉的位置,甚至蔓延到了周围的手腕皮肤。表面覆盖着几条干瘪、枯萎、颜色深褐如同枯死藤蔓的血管状物,深深地嵌进那丑陋的肉瘤里。整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僵硬的质感,沉重得仿佛手腕上绑了一块冰冷的铅锭。

没有波动。没有之前那种令人心悸的活性和脉动感。

看起来……真的像是一块彻底死亡的异物。

然而,沈默心底却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沥青,正缓慢地灌注他的四肢百骸。

太安静了。死寂得可怕。

他挣扎着,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撑起上半身。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喘息着,强迫自己坐直,视线死死锁住那团死寂的肉瘤。

就在这时——

“沙……”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细沙摩擦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那团肉瘤与手腕皮肤的交界处响起!

沈默的心脏骤然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屏住呼吸,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那连接的地方。

不是错觉!

在肉瘤底部边缘,紧贴着他苍白的皮肤,几条极其细微的、如同头发丝般纤细的……惨白色“根须”,正极其缓慢地、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蠕动着,向他的皮肤深处……钻探!

它们不是固体!而是呈现一种半流质的、胶冻般的质感!每一次微弱的蠕动,都伴随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它们无视皮肤的阻隔,如同水渗入海绵,悄无声息地、坚定不移地,向着皮下组织、向着更深的血肉、甚至……向着骨骼的方向,蔓延!

一股冰冷刺骨的麻痹感,瞬间从那钻探点爆发,沿着手臂的神经向上猛窜!比之前血玉注入“流体”时更加深入、更加霸道!仿佛有无数条冰冷的蛆虫,正顺着他的血管和骨髓,贪婪地啃噬、扎根!

“不……!”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绝望的低吼。他下意识地用右手去抠、去抓那些惨白的“根须”!

指尖触碰到那些“根须”的刹那,一种滑腻、冰凉、带着活物弹性的触感清晰地传来!恶心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滚!他用力抠挖,指甲在皮肤上划出血痕,但那几条细小的“根须”仿佛扎根在更深的地方,纹丝不动!甚至,因为他粗暴的动作,其中一条“根须”似乎被激怒般,猛地加速了蠕动,更深地扎了进去!

“呃啊!”钻心的剧痛混合着冰冷的麻痹感,让他右手触电般缩回!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这东西……根本没死!它只是在伪装!它在进行更深层次、更彻底的寄生!它在……把他变成它的土壤!

这个认知带来的绝望,几乎将他彻底淹没。他瘫坐在冰冷的废墟里,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血污和灰尘,沿着脸颊滑落。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不是因为泪水,而是因为急剧下降的体温和失血带来的虚弱眩晕。

“嘶啦……”

一声布料被强行撕扯开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沈默猛地低头。

只见自己左手腕的衣袖——那件早已被暗红粘液腐蚀得破烂不堪的睡衣袖子,此刻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裂!

不是外力撕扯!是那团死寂肉瘤的表面,几条干瘪枯萎的深褐色“血管”,如同复苏的毒蛇,突然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枯萎的状态,而是重新变得充盈、鼓胀,颜色也由深褐转为一种暗沉的、如同淤血的紫黑色!

这些紫黑色的“血管”末端,极其粗暴地、带着一种非人的蛮力,撕裂了覆盖在上方的残余布料!它们像几条饥饿的、急于寻找食物的触手,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地、带着试探性地……扭动着!

其中一条最粗壮的紫黑“血管”,顶端猛地裂开一个细小的口子!没有粘液喷出,而是从裂口深处,猛地探出一小截……惨白色的尖端!

那尖端,和之前钻入皮肤的“根须”材质一模一样!但它更加尖锐,带着一种生物组织特有的、令人胆寒的锋利感!

这截惨白的尖端如同活物的口器,极其灵活地在空气中左右摆动,似乎在探测着什么。然后,它猛地对准了沈默瘫坐时,无力垂落在地面的一小撮沾染了他鲜血的、脏污的棉絮!

“嗖!”

快如闪电!

那截惨白的尖端如同毒蛇出洞,猛地弹射而出!精准地刺入那团染血的棉絮!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吮吸的声音响起。

沈默清晰地看到,那团沾染了他暗红色血液的棉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干瘪!仿佛里面所有的液体(血液)和仅存的一点点“活性”,都被那惨白的尖端瞬间抽走、吞噬!

仅仅几秒钟,那团棉絮就变成了一小撮灰白的、毫无生机的纤维碎屑。

吞噬完棉絮,那条紫黑色的“血管”似乎意犹未尽。惨白的尖端猛地抬起,在空气中贪婪地摆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转向了沈默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右手!转向了他右手上那些被粘液侵蚀后留下的灰败皮肤和……尚未干涸的血迹!

它想……吸食他!

沈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极致的恐惧化作一股狂暴的求生力量,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左手(带着那沉重的肉瘤)和右手同时撑地,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蹬!

“刺啦——!”

身体摩擦着冰冷的水泥地和霜晶,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狼狈地向后挪动了一小段距离,后背重重撞在另一个堆放着破旧陶瓷罐的木架腿上,震得罐子一阵摇晃。

那条锁定了他右手的紫黑“血管”似乎被他的动作激怒,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嘶”声!惨白的尖端猛地绷直,对准他,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攻击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

一阵苍老、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从地下室的楼梯口方向传来!

这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沈默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楼梯口的阴影!

那条锁定他的紫黑“血管”也猛地一滞,惨白的尖端微微转向声音来源,似乎也在“警惕”。

脚步声响起,缓慢、拖沓,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滞重感。

老管家福伯那佝偻的身影,如同从浓墨中分离出来,缓缓出现在楼梯口微弱的光线下。他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发白的深灰色旧式管家服,手里没有拿望远镜,而是端着一个粗糙的搪瓷脸盆,盆沿搭着一块同样陈旧的毛巾。盆里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潭般的平静。浑浊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片,毫无波澜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地下室,扫过蔓延的霜晶,扫过沈默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身体,最终……落在了他左腕那团搏动着紫黑“血管”的诡异肉瘤上。

那目光,平静得令人窒息。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没有疑问。只有一种……看惯了某种寻常景象的麻木,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确认。

“少爷,”福伯的声音嘶哑而平板,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您醒了?伤得不轻啊。”他端着热水盆,步履蹒跚地向沈默走来,仿佛只是来服侍一位不慎跌倒的主人。

沈默的呼吸瞬间停滞!福伯的平静比任何尖叫都更恐怖!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看到了!那团肉瘤,那些活过来的“血管”!

“别…别过来!”沈默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警告,身体因恐惧和戒备而紧绷,右手下意识地握紧,尽管那里空空如也。

福伯的脚步顿了顿,浑浊的目光似乎在他惊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没有。他缓缓地、自顾自地走到距离沈默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冒着热气的搪瓷盆轻轻放在旁边一个还算完好的樟木箱盖上。

“您流了很多血,身上也脏了。得擦擦,伤口得处理,不然会溃烂。”福伯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他拿起盆里的毛巾,在热水里浸湿,拧干,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属于旧时代管家的精准和刻板。

那条锁定沈默的紫黑“血管”,在福伯靠近时明显收缩了一下,惨白的尖端微微下垂,似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热气(能量?)的“物体”带着一丝本能的忌惮,但贪婪并未完全消退,依旧在沈默右手的方向微微颤动。

福伯拿着温热的毛巾,佝偻着背,向沈默靠近一步。他的动作很慢,似乎并不在意那条虎视眈眈的“血管”。

“滚开!”沈默猛地向后缩,后背紧紧抵着木架腿,左腕上的肉瘤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晃动,几条紫黑的“血管”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福伯停下脚步。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透过镜片,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落在沈默的脸上,也落在了那团搏动的肉瘤上。那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责备的、不认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