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人 作品

第1207章 少商

他跪在殿前,痛快地哭了一阵,哭得四肢发烫,心肺灼热,那股从心中弥漫到四肢百骸的寒意通通泣尽了,便能站起身来。

‘按理要焚香沐浴,方才算得上尊敬!’

于是低了头,四下打量,掂了掂脚底,发觉满是废墟的地面有声响,用手拨开几片碎石,便见石头缝隙里有小小的、银亮亮的水洼。

‘这大殿前…曾应有一池。’

他小心的鞠起一捧水,清洗了面容,把发重新束好,这才一步一拜的到了大殿上方,那殿门虽然残破沧桑,却依旧将里头遮得严严实实。

元商稍稍往里头一推,殿门很轻松地打开了,温柔的光色从外头照进去,显现出皎洁如玉的地面,里头竟然意外地完整,光明打在一尊尊立在殿内的玉柱上,月桂玄纹隐约流淌着银色。

他克制着忐忑与激动迈入其中,在过于空旷的大殿中跪下来,恭恭敬敬地道:

“青玄大道恭华道轨蜃镜太阳道统下修郗少商,得辉含章,见寒渡厄,乘景飞升,来见天池。今日证在结璘,请见…太阴使者…”

他凭借着道统内传的那一点口诀心法,低低念诵了,空旷的大殿之中却没有半点响应,只有他的声音隐约回荡。

元商心中实有预感,静静跪了一炷香时间,道:

“弟子得罪…”

于是站起身来,沿着殿外照彻的那一点光明往深处中走去。

从黑暗中渐渐显露的赫然是一座八角案台,精巧尊贵,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纹路,却隐约有晶莹透亮的月光,玉蒲团上空无一物,他只好继续往里头走。

这殿比外头看起来大得多,越往深处走越高,两侧每隔十块地砖,便有一玉案与蒲团摆放,元商视线不大好,又不敢随意乱摸,一路到了最高处,算了算位置,暗忖起来:

‘应有…三十二案台。’

等到了最深处,终于见到这大殿深处的主位,尽管伸手不见五指,仍能看到一星半点的、瑰丽至极的玄纹,元商不敢上前,在主位下停住了。

‘玄殿之中虽然还算得上完整,却空无一物,好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

他掐指算了算时间,心中黯淡:

‘也是…古代结璘仙还算多,自中古以来便稀少至极,澹韩两家也先后衰落…上一位至今,怎么说也有千年了…’

‘可太阴大道,何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元商目光沉沉,原本欣喜的情绪渐渐蒙上一层阴影。

‘我呢…我现在又算得什么!结璘?真人?却没有半点神通,仔仔细细体会,倒是像个凡人!’

他固然成了结璘,可真要算起来,元商记得清清楚楚,他的的确确陨落在纯一道山门之上了!

传言真君成就,惟恐身不正,刚登位时位次不稳,有执位之劫,容易为人所害,陨落在这一道门槛上的真君不在少数…前齐后赵,帝君都陨落在成道不久…结璘虽然不能称之为真君,可也要有个玄位可言,他没能感应太阴,在阴司眼里也就是个妖邪,法宝一镇——道行也好,魂魄也罢,早已如同过眼云烟。

‘兴许…兴许古代结璘是真有这么一处玄殿的…仅仅保住了我的性命而已,我的神通修为…果真是被打散了。’

他满心迷茫地退出来,把大殿的玄门关好,沿着台阶下去,望了望飘在天际上的其他岛屿,却没有飞上去一探究竟的能力,低了头,暗道:

‘无论发生了什么,太阴祖庭,岂能狼狈至此?’

他沉默地打扫起庭院来。

元商自从修行以后,几乎没有再用身体搬动过东西了,这些碎石零零散散,又重又沉,看上去都是殿阁的碎片,他只一点点运起来,堆到大殿侧面去,期间还辨别出几块碎玉,填到残破的玄殿里头去。

他怅然若失地收拾着,累了就躺在废墟里歇一歇,无需饮水进食,这具身体很快又能恢复活力,便继续爬起来干,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大殿前边的废墟通通处理干净,见到了洁白光滑的玉石地面。

这殿前果真有一处弯月般的圆池,尽管满池的碎石,仍然挡不住里头的水色清亮亮,兴许池上本来还有一桥,如今已被打垮了,只留下一两处石桩,元商略微歇了歇,便挽了袖子到池里头去收拾。

他往里头一瞧,却霎时怔住了。

清亮亮的倒影中赫然是一青年,鼻梁直挺,眉峰略高,两颊却有些消瘦,生得好一副道士模样,叫元商抬起手来摸了摸脸庞,触碰着泪水下的肌肤。

‘这是…当年…才成了筑基的我…’

他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往前迈了两步,却发现水面上正正倒映出一物来。

却是一枚令牌。

此令不过小臂长短,通底纯白绘了银白色的太阴纹路,正中心画了一道圆,显得无比华贵,就这样静静地倒映在水中。

这东西并非沉在水里,不知何处来的,仅仅是一倒影而已,却无端端的悬浮在倒影中的元商腰间,这青年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腰部,便颤抖的抬起手来,去摸那倒影。

池水入手冰凉,可偏偏让他捏住了那一枚长令,轻轻地从水中取出来,那正宗的圆形纹路很快浮现出一篆字来:

【郗】。

这让他面上涌上一股热意,激动与喜悦冲上心头,元商忍不住伸了伸手,轻轻触碰着那一篆字。

霎时间,浓烈的清凉之意涌上脑海,元商感受一股强烈的攫取之意,仿佛穿过重重云海,骤然望见了一处云雾缭绕的台阁,隐隐约约有叮咚的乐声。

“这…是…”

……

‘迟狗真是不济事!’

荡江收了笔,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翻开衣袖看了看那枚令牌,发觉没有半点色彩,心中更是无言,抬眉往高处看。

阁楼之中白气翻涌,茶白色霓裳的女子正端坐案前,执笔书写,默然无言,他只好收回目光,把闷屈吞进肚子里。

荡江已经记不得做牛做马多少日子了——迟步梓下界而去,至今没有半点消息,他在此地只有日复一日的修改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