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6章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 候玄(2)
洁白的玉桌上落着几枝栀子花,正中的紫色玉简被轻轻放下,男子在左手边的小信上提了几个字,思索起来。
‘【叁阳岁光】为主…’
汀兰、宁婉二人的建议现在没有明面上的偏向,可各个阵法思路间的篇幅有别,李绛迁能看得清倾向——无论从灵物的神通妙用上看,还是从思路的精巧上看,都首推【叁阳岁光】。
‘这倒是个不能速速裁断的事情。’
李曦明特地嘱咐过,修立牝水的世脐有位真人专门收集少阳,出手大方,又背靠着显世多年的真君,绝对不是吝啬之辈,【叁阳岁光】亦是极有价值的。
‘可牝水之地,远在极东,郭真人闭关修行,家中没有哪位真人能真正去一趟,派筑基去…不安全倒是其次,头疼的是…世脐的那些道统隐藏于世,寻常小修根本找不着,筑基又不能凭借太虚,往返实在太久了!’
他李绛迁多方安排,就是为了能抓紧些时间,岂能把时间这样浪费,于是心头微动,很快就计上心来了:
“反正也要把这思路送过去给远变真人一看,不如把消息一同带过去,让他替我家走一趟世脐,他既然是自家人,又是阵道大师,凭他拿主意即可!”
他思虑过要跟东海交接,早些日子就让外面的一批人回来述职,眼下叫了人,一一嘱咐了,批了一艘灵舟,以归程之名去东海,随后又遣了妙水一人走他道出去,以防路上有变。
他这一切安排完毕,尚在思量是否遗漏,却见着一人急匆匆上来,红衣玉面,手里偏偏拿着一只棹竿,竟然是叔父李周暝!
“见过真人!”
“叔父…万万使不得!”
眼见李周暝行了礼,李绛迁有些惊讶,立刻起身,却见着这公子低声道:
“我有一事来见一见真人——今日晨光甚好,我租了两只舟到湖上去…”
李周暝这人怪癖颇多,虽然喜欢泛舟游湖,却偏偏自己不置船只,每每到了要用时,随处去找人租,出手阔绰,惹得这湖边的船夫一日日等着他来,李绛迁还未多问,这位叔公难得神色郑重,继续道:
“我方才在西岸上歇船,听见天上有人家说话,要来见湖上的两位真人,说是来送功法,倏忽间就过去了,我不敢怠慢,即刻过来了。”
李绛迁并未多思虑,不动声色地点头,道:
“我明白了,叔父不必声张。”
“我明白是说不得的事。”
李周暝点了点头,将棹竿拿起,匆匆便下去了,李绛迁则暗暗摇头:
‘真是一刻也不容歇!’
这所谓的真人还能有谁?自然是金羽宗来人了!
这仙宗可不是个善茬,更是以算计闻名,这来人显然考虑到了李家还藏着李阙宛,一旦跟金一扯在一起,恐被有心人识得,连面也不肯对下面的人露。
这考虑是有几分周到,可『全丹』之事敏感,对方肯定要见自家妹妹,李绛迁暗暗觉得难应付,只好一边按了腰上的玉符,把李阙宛唤出来,一边驾火而起,踏入太虚!
山外的太虚,果然站了两人。
女子为首,一身金衣,容貌甚佳,皮肤白皙,那双眼睛满是笑意,望了眼李绛迁,笑道:
“昶离道友,久违了!”
此女正是张端砚!
张端砚其实是来过李家的,当年明阳之事将落江淮,落霞布旨给金一,便由她来宣读,几十年弹指而过,两人再见面时,竟然已经是两位真人。
“这是我家的真人,也是进过洞天,应当也是你的熟人!”
她笑了笑,让出身后一人,此人看上去极为年轻,一身蓝袍,见着李绛迁看来,他回了一礼,静静道:
“在下苏晏,道号淮平,见过道友。”
“原来是苏真人。”
李绛迁早已经认出他,只是面上还是装作惊喜的模样,道:
“真人好大的事迹,叫管龚霄手忙脚乱毫无办法,如今见了,也要恭恭敬敬拜你了。”
苏晏行了一礼,道:
“家主谬赞了,时运不齐而已。”
当年张端砚前来李氏,李绛迁坐主位是傲慢,不坐是自贱,只能拉到院子里谈,如今终于不同了,三人落到山里头,他大大方方坐了主位,道:
“请!”
张端砚入坐,寒暄几句,无非问一问李周巍的伤势,李绛迁又将先时敷衍玄怡的几句话拿出来,说李曦明正在炼丹,这真人却不大相信,只叹了口气,环视一圈,道:
“不知…令妹何在?”
‘果然!’
李绛迁心中暗沉,还未回答,张端砚已经抬起头来,望向另一侧落下一位女子,端详了她的眉眼,度量起神通。
她修行的乃是『金窍心』,颇有些神妙在,寻常人物看上一两眼,便能有一二感应,只眼前这女子神通晦暗,看不清楚,心中便明白了:
‘『候神殊』,她就是李阙宛!’
于是起身笑道:
“我早听闻你的名声,今个见了,还真是一等一的妙人!”
李阙宛刚才收了灵宝,暗暗用神通蕴养了,才没过去多少时间,又被兄长唤出来,方才在外就用查幽暗暗观察,心中暗惮,客客气气行礼,道:
“前辈客气了,晚辈没有什么名气可言,不如金一鼎盛,各位前辈的名字,我都是一一听过的。”
张端砚笑道:
“这事情可说不准,往后数百年,指不定谁来听谁的名声。”
她当即起了身,迈步开来,正色道:
“贵族天才的名字,其实早到了我洞天之中,各脉的长老弟子都很欣喜,觉得是明日之星,将辅我家长辈的位次…本也是要来见你的…只是宗门里出了点事情,耽搁久了。”
李阙宛低眉道:
“晚辈岂能与秋水真人相比,我家魏王对我最大的期盼…就是在『全丹』归位之后,多成几道神妙,好保佑宗族,到时…晚辈还要再来拜金一的山门。”
张端砚听了这话,心头有数,摆了摆手,道:
“却不是那么早的事情。”
这话意义非凡,让一旁的李绛迁抿了抿茶,张端砚继续道:
“既然阙宛成就了『候神殊』,自然我家长辈【化汞保性】一术的根源同样在这道神通上,她要求道,不能真的把那神尸给化出来了,于是化汞,享了神尸的寿数,凑齐神妙成道,因而…我家替她收集了天下全丹,耽搁了阙宛的修行,却对不住了!”
“那自是各方的能耐,岂有对不住的道理?”
她起身要行礼,李家两人哪敢让她真的告罪,忙着扶住,诚恳道了两句,张端砚正色道:
“我这话不是空谈,是真有补偿的心思,阙宛修的是【候殊金书】罢?『全丹』的四本金书,我道统之中齐全,本是不传之秘,可只要阙宛用的着,大可来我山上换!”
李阙宛微微一怔,试探道:
“可是【金书十四序】?”
张端砚含笑:
“正是!”
李绛迁叹道:
“听闻失传已久,不曾想单单贵道就有四本!”
这金丹嫡系听了他的话,笑着摇头,解释道:
“不是有四本,是其中的『全丹』有四本!”
这话让山上一静,张端砚正色道:
“【金书十四序】中,素德各两本,全丹四本,乃是【素京】的道统传承,当时这位秉持【素德论】,让门下弟子从四道『全丹』中选三道,再从素德中选一门两道搭配,正好凑齐五法。”
李绛迁神色一下专注起来,疑道:
“三道『全丹』,两道素德?这岂能修得下去!”
张端砚正色道:
“能!不但能,还让祂真教出来几位真君!”
“几位?”
这个量词绝非寻常,代表着【金书十四序】背后的道统就不是寻常道统了,哪怕是在中古,只要有了三位甚至四位的真君,也绝对是享誉一时的大道!
张端砚不以为意,点头一笑,道:
“这叫【三同二殊】,是求闰法。”
“我曾经在秋水真人尊前侍奉过,听她说过【素京】——这位大人颇有传奇色彩,虽然在祂之前已经有紫金道统暗暗传播,可正是祂真正让诸正道毫不遮掩地下场修行,乃至于带动了古代修行紫金之道的大浪潮,而【三同二殊】也是紫金之道最早的求闰法!”
张端砚有心传授,山上的另外三人都是有野心的,一时听得专注,这女子一边观察三人,一边低声道:
“此法起初局限于素德,后来天下修士前涌后继,不乏有素德以外的修士试图以【三同二殊】成道,可这些人要么就止步于四神通,要么干脆就在最后一道神通修行时坐化了…这连续陨落了好几位大真人,众人仔细观察后,这些紫金修士渐渐有了醒悟。”
“【三同二殊】由何而成,本质是素京大人亲自指点,这里头是极有讲究的,从功法神通到求金之法都量身打造,作为没有背景的下修,他们试错的机会有且仅有一次,这才有了后来的【四同一殊】闰法,也就是当今之世常用的求闰法!”
她叹道:
“如若说,【三同二殊】求闰是海底捞针,【四同一殊】至少是湖里捉鱼了,虽然同样是不成即死,可起码能炼得出来金性!”
李阙宛若有所思地点头,李绛迁则微微眯眼,按茶不言,张端砚目光一动,笑道:
“这里倒是有个小小的传言——素京真君广招天下修士,求取素德,并非无所图,祂…实则在找一个人。”
“找人?”
这下不止李阙宛抬了眉,连苏晏都略有讶异的看过来,女子感慨道:
“听闻这位真君未成道时,本有一位道侣,姓王,单名一个毓字,乃是结发夫妻,两人先后神通圆满,祂道侣先证了道,却失败身陨,祂于悲痛之中成道,历访幽冥,却寻不到一点真灵,他却不肯信,宁愿相信是提前投胎去了。”
张端砚叹道:
“祂这一道【龙虎台】,就是给妻子设置的,金书乃是夫妻恐怕身陨而传承丢失,成道之前聚集诸道友、集思广益写就,当时叫做十四卷,等到祂成道,再整理一番,查缺补漏,如亲昵叮嘱,这才叫【金书十四序】,可惜…直到祂求道陨落,也不曾找到那一位。”
这女子有了几分唏嘘:
“到了如今之世,三巫不齐,幽冥不兴,既然她没能成道,如今轮回不通,那就是淹没在历史尘埃之中了。”
李阙宛心中一明:
‘难怪…难怪【候殊金书】写得那样亲昵柔和…原来是有这个缘故!难怪这本金书的神妙高到了这种地步,原来是一位全丹一性的真君亲自写就!’
她言罢了,却从袖中取出一木匣来,笑道:
“昭景真人在金卷中写的那些话语,我家大人都看过了,既然是贵族要换取,也绝不会嘴上说说——此物正是金书之一!”
“哦?”
虽然李绛迁观察了一路的态度,心中几乎肯定金一是抱着示好的心来的,可同样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舍得下血本——当今上三品功法无踪,凡世之中最高明的就是六品,更何况这可是真君写就的金丹传承!
李阙宛眼中更是异彩连连,看着对方把木匣推到面前,答道:
“这…”
“这也是个缘分。”
张端砚未给她开口的时间,而是静静地道:
“此中这一本金书,叫做【白飬金书】,受素京真君修订之前,叫做【白飬卷】,乃是素京真君夫妻与好友整合,这位好友…后来成道移位…
“尊名为【金一太元上青真君】。”
山间寂静,李绛迁眼中光彩一沉,心中焕然光明:
‘难怪这样了解,原来太元真君就是素京好友…难怪…难怪了,这还能有什么道统之分?哪怕是【金书十四序】张家都有亦不足为奇!’
‘金德长青之树,果真不是白叫的!’
李阙宛亦起身,恭声道:
“原来是真君遗泽,晚辈惶恐!”
张端砚则笑道:
“有什么惶恐的,受了【白飬金书】,就算拜一拜我家山门了!”
李阙宛郑重其事地点头,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