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冰水鮟鱇
寒风如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刮过尹更斯湖面,掀起层层细碎的白浪。浪尖卷着银辉,拍在独木舟的船舷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像谁在用指尖轻轻叩击木片。图塔?乔玛嘴里嚼着咸硬的鱼干,利落地在腰上扎好牛皮绳——绳结处被岁月磨得油亮,泛着琥珀色的光,显然用了许多年。他侧头向身后的杜布拉克?卡姆叮嘱道:“不要急于拉绳子,等我拽绳子的信号,不然惊了鱼群。”
看着图塔?乔玛卷起脱掉褚衣准备跃入湖中。坐在舟尾的沙美拉晃着脚丫,脚面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揶揄道:“你们腌制的雪鱼不够吃吗?非要来折腾我那些可爱的宠物——瞧瞧它们在水底多温顺。再说,放着祖辈传下的钓长鳟的法子不用,偏要学些旁门左道,真是舍本逐末。”她的声音像浸了湖水,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尾音还缠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图塔?乔玛扫了眼沙美拉——她的发梢还沾着墨绿色的水藻,耳后别着几片银七彩鱼鳞,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光泽。这位乔玛部族首领却默不作声地屈膝,膝盖弯曲时带动肌肉绷紧,像只蓄势的水鸟猛地跃入湖中,溅起水花四散划出细密的水纹。
沙美拉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冰花。她自言自语道:“我也去看看,看看什么叫‘婴钓长鳟’——可惜我这个亲哥,当‘婴儿’未免太大只了些,怕是会把鱼吓跑。”说着也轻盈地翻身入水,如尾灰白色的大鱼,瞬间没入湖水的幽蓝之中,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涟漪。
初冬的湖水冰凉刺骨,像无数根细针钻进皮肤,刺得人骨髓都发颤。水流搅动得水底愈发浑浊,像打翻了的墨汁在水中弥漫。图塔?乔玛摆动身体奋力下潜,手臂划水时带起串串气泡,那些气泡在水中晃晃悠悠地上升,碰到水面便“啵”地一声碎裂。他四下张望,视线所及只有一片昏黄,仿佛被裹在浑浊的胶汁里,连阳光都成了模糊的光斑,看不到任何预想中的闪光,只有偶尔掠过的小鱼,像惊慌的影子一闪而过。
沙美拉像条灵活的梭鱼游到他身边,发间的水草随水流轻摆,像系了串绿色的流苏。她吐着气泡调侃道:“密棘鮟鱇才不会待在这么浅的地方——它们喜欢湖沟深处的黑暗,就像你们喜欢藏在芦苇丛里算计人,都爱见不得光的勾当。”
图塔?乔玛扭脸看看沙美拉的脸——她的瞳孔在水下泛着淡绿色的光,像浸在水里的猫眼石。他奋力游到水面换了口气,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水面砸出细小的坑。他向舟船上的人们喊道:“再往湖心划!这里太浅!”
卡萨?普帕姆和杜布拉克?卡姆对视片刻,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像两块拧在一起的老树皮。旋即劝道:“再往里走太深了!湖心的暗流能把船掀翻,到时候连人带船都得喂鱼!”但看到图塔?乔玛已经自己向湖心方向游去,水波在他身后划出长长的银线,像条不断延伸的丝带,两人无奈地摆手,让几艘独木舟摇着木桨紧紧跟随。船桨入水的“哗哗”声在空旷的湖面格外清晰,与风声、浪声交织像支简单的歌谣。
回到水面的沙美拉仰躺着,任由水波托着自己漂浮,像片顺水漂流的荷叶,调侃道:“不怕你的族人们怀疑你不是人吗?这么冷的水,换了旁人早就冻成冰块,你倒像泡在温泉里,连嘴唇都不带紫的。”
图塔?乔玛伸手抓住一艘独木舟的边缘,掌心的老茧蹭得木船“沙沙”响,像砂纸在打磨木头。他瞟了眼沙美拉道:“和水妖混在一起,只要能让族人们填饱肚子,谁又会在乎我是不是人呢?”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嘲,像被湖水泡得发沉,沉甸甸的。
水波荡漾,舟船划过的划痕在湖面悠长地铺开,像系在水上的银色丝带。几艘独木舟渐渐来到远离湖岸的地方,岸边的芦苇丛缩成一道模糊的绿线,只有水鸟偶尔掠过水面,留下转瞬即逝的剪影,像被风吹过的墨痕。
沙美拉眼珠转了转,突然兴奋地睁大眼睛,眼睛亮得像两颗浸水的黑葡萄。她手指向水下道:“它们应该就在下面!看到那些晃动的光斑了吗?红的绿的,多热闹!该你表现‘婴钓’的本事了,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图塔?乔玛深吸一口气,胸腔鼓得像只充了气的皮囊。他翻身如箭般钻入水中,再次奋力向湖底游去。不久便在水中看到闪闪烁烁的红绿亮点,像散落在湖底的星辰,忽明忽暗。他屏住呼吸慢慢游近——眼前几只巨大如野牛的密棘鮟鱇正趴在湖底的淤泥上,它们灰黑色的皮肤布满褶皱,像块块粗糙的老树皮。头顶的棘刺灯忽明忽暗,将旁边的水草照得一清二楚,连草叶上的黏液都泛着光泽,像涂了层薄薄的油。图塔?乔玛慢慢来到这些体型巨大的猛兽前,用手轻轻摸着它们后背尖利的骨刺,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像摸到了铁块。又游到它们嘴前,不停摆着双手,试图吸引注意,可那些鱼只是懒洋洋地晃了晃鳍。
“不管用的。”身后的沙美拉游了过来,吐着气泡说道,那些气泡在她嘴边聚成一串,又一个个破裂。“水温这么低,它们的猎物都游动缓慢,就像那条傻愣愣的尖吻鲑,连逃跑都懒得使劲。”她说着伸手指向旁边。
只见一条浑身布满橘红色花斑、体型如成人般粗壮的鲑鱼,正摇着尾巴慢慢游过,像在悠闲地散步。却在靠近鮟鱇的瞬间,被那突然张开的巨口猛地吞下,连挣扎的水花都没泛起,只留下一圈细小的气泡,像串破灭的珍珠。
沙美拉冷冷絮叨道:“看到了吗?你得扭动身躯,慢慢扭,像条受伤的大鱼那样——这样才能吸引它们注意,才会吃掉你挂的诱饵。你这样摆手,目标太小又太快,它们根本看不见,就像在黑夜里挥了下拳头,谁能察觉?”
图塔?乔玛嘴里冒了个气泡,张口道:“不要和我炫耀你水下说话的技能,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过会儿就好了。”他的声音在水中显得模糊,带着气泡破裂的“滋滋”声,像生锈的铁器在摩擦。
“那你扭呀,扭动身体,像条大鱼一样。”沙美拉笑着催促,嘴角的弧度像弯月。“不这样它不会吃你的诱饵,你也钓不到它——难不成要我帮你示范?”
图塔?乔玛感觉沙美拉在故意戏弄自己,胸腔里像堵了团火。便踩着水转过身,用手掌不停拍打密棘鮟鱇的额头,掌心传来震麻的触感,像打在块硬邦邦的石头上。可那鱼依旧不为所动,像块嵌在湖底的石头,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他有些恼怒,用力想掰开它的鱼唇,指尖被锋利的牙齿划破,血珠在水中散开,像朵小小的红花开了又谢。最后甚至抓住那根发光的棘刺灯不停乱甩,可密棘鮟鱇只是懒洋洋地晃了晃身体,依旧趴在原地,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那缓慢的动作里满是不屑。
沙美拉在旁边轻轻摇摇头,发间缠绕的水藻随水流悠悠摆动,像串碧绿的流苏拂过幽蓝的湖水。她慢悠悠道:“婴钓长鳟,你连这法子的根由都没弄明白。你们沼泽人的婴儿本就不同于陆地人,他们落入湖底能挣扎许久不溺亡,那手脚乱蹬的模样,像尾濒死的小鱼,才引得来密棘鮟鱇。你如今只摆摆手,就想让我这些机敏的鮟鱇战士上当?未免太天真了。”
图塔?乔玛不耐烦地回头瞥了沙美拉一眼,眉峰拧成个疙瘩,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他继续摆弄面前巨大的鮟鱇鱼——指尖划过它布满黏液的皮肤,像摸着块冰凉的湿石头,滑腻的触感让他指尖发麻。沙美拉却不依不饶地唠叨:“当年搭救波阿力花?敕珊的儿子萨尔巴尼,你在边城可不是这副模样,为了引面具聂格拉那只‘大鮟鱇’出来,你扭得比谁都卖力,像条被扔上岸的活鱼。不过我现在倒有点懂了,面对饿死的绝境,‘婴钓长鳟’这点手段也算不得罪过。毕竟那些人说的‘你们吃我们是天意,我们吃你们是罪恶’,根本站不住脚。”
忍无可忍的图塔?乔玛猛地扭过脸,胸腔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带起串串气泡在水中炸开。“你真把自己当成了条鱼?!”声音在水中震荡,震得周围的水草都在瑟瑟发抖,连湖底的淤泥都泛起细碎的涟漪。
“我他妈本来就是条鱼!”沙美拉的情绪骤然爆发,在水中头发飘散如墨色的水藻,瞳孔因愤怒而缩成竖瞳,泛着冰冷的绿光,像两簇淬了毒的鬼火。“从星空花园被硬生生钓到这腐臭的沼泽,我就像条被挂在晾衣绳上的死鱼,还得被迫摆摆尾巴继续做诱饵!你以为你又不是吗?你明知圣殿一心想干掉你、干掉波潵硫、干掉垩煞桀、干掉红章鱼、干掉弗崔,甚至连魔眼萧和毒雾颓都不放过!他们烧了我的星空花园做诱饵,那漫天的火光里,全是你们的影子!这一切祸事都是因你们而起!自由星神是他们的眼中钉,为了斩草除根,便从我身上下手——这满湖的腥臭味,都该怪你!”她仇恨地盯着图塔?乔玛,字字像淬了毒的冰锥,刺向他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