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洛天 作品

第1616章 万龙迷踪(81)

岗营子的秋老虎正烈,晒得土路冒白烟。我蹲在李二瞎子家的门槛上,瞅着他那只独眼在昏暗里发亮,手里的旱烟杆敲得炕沿邦邦响。

“胡爷,这活儿真不能接。”李二瞎子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那黑风口的林子,邪乎得很。前几年张老栓家的小子去套狼,进去就没出来,后来有人在林子深处见着个草人,穿的正是那小子的蓝布褂子,脑袋却是个掏空的南瓜,里头塞着半截舌头。”

我摸出怀里的罗盘,指针在铜盘里打转转,总也定不住。这地方的磁场乱得邪性,怕不是有什么大家伙埋在地下。王胖子在院里翻李二瞎子的破箱子,翻出个锈得掉渣的铜铃铛,摇起来没声,倒引得墙角的黑猫炸了毛,弓着背直喷气。

“胖爷我看这铃铛不错,”胖子把铃铛揣进裤兜,“说不定是哪个朝代的冥器,卖了够咱哥俩喝仨月好酒。”话音刚落,院外突然刮起阵怪风,卷着沙砾打在窗户纸上,噼啪作响。李二瞎子的独眼猛地瞪大,抓起炕桌上的桃木剑就往门外戳,嘴里念念有词:“阴人过路,阳人回避……”

风里夹着股腥甜气,像刚宰的牲口血混着烂草。我拽住胖子往屋里退,眼角瞥见院墙上爬过个黑影子,细长细长的,不像人也不像兽,倒像条没骨头的蛇,可爬过的地方却留下串带爪的印子。

“那是什么玩意儿?”胖子摸出工兵铲,手心里全是汗。

李二瞎子哆嗦着往香炉里插香,香头刚挨着火就“滋”地灭了,冒出股黑烟,在半空凝成个歪歪扭扭的“死”字。“是‘林里的‘东西’闻着‘味’了,”他牙齿打颤,“那‘黑风口’原本是片‘乱葬岗’,后来修‘铁路’挖出来‘几十具‘没‘头的‘尸首’,扔在‘林子里喂了‘野狗’,打那起就‘没‘安生过……”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咚”的声闷响,像有什么重物砸在了地上。我示意胖子守住门口,自己抄起墙角的铁锨摸过去,刚掀开条门缝,就见门槛外躺着个汉子,穿的粗布衣裳被撕得稀烂,浑身是血,怀里却死死抱着个黑布包,嘴里嗬嗬地冒血沫。

“救……救……”汉子抬起头,我才发现他左边的耳朵没了,伤口处的肉翻卷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下去的。他瞅见我手里的铁锨,突然像是见了鬼,猛地往回缩,黑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个青铜疙瘩,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看着像只没眼的兽头。

胖子眼尖,几步冲过去捡起青铜疙瘩:“这是‘饕餮纹’!老胡你看这包浆,起码是‘战国的‘玩意儿’!”话音刚落,那汉子突然直挺挺地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却没半点神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爬。

李二瞎子嗷地叫了声,举着桃木剑就往汉子身上戳:“中邪了!这是‘林子里的‘东西’上‘身’了!”桃木剑刚碰到汉子的皮肤,就“滋”地冒起白烟,汉子的皮肤像融化的蜡,渐渐往下淌,露出底下黑乎乎的筋络,竟像是些纠缠的树根。

我拽住李二瞎子往后退,顺手抄起灶台上的煤油灯,往汉子身上泼了半盏煤油,划根火柴扔过去。火苗“腾”地窜起来,汉子却不躲不闪,任由火焰裹住全身,只是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响,到最后竟变成了尖利的笑,听得人头皮发麻。

火灭了之后,地上只剩堆黑灰,那青铜疙瘩却完好无损,甚至比刚才更亮了些,饕餮纹里像是有红光在流转。胖子想伸手去碰,被我拦住:“这东西邪性,先别动。”我蹲下身仔细看,发现黑灰里混着些细小的骨头渣,还有几缕银白色的毛发,摸着像蚕丝,却硬得扎手。

“这‘汉子’不是‘人’,”李二瞎子瘫在地上,指着黑灰,“是‘林子里的‘‘树鬼’变的,那‘青铜疙瘩’是‘他们的‘‘引子’,谁‘碰‘谁‘招‘祸’……”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张泛黄的纸,“这是‘前几年‘个‘考古队’留下的,说‘要‘去‘黑风口’找‘座‘古墓’,后来就‘没‘回来过,这‘纸上’画的‘图’,跟‘你‘手里的‘青铜疙瘩’像‘得很’!”

纸上的图是手绘的,线条潦草,却能看出是片林子的地形,中间标着个叉,旁边写着“龙抬头”三个字,旁边还画了个跟青铜疙瘩一模一样的兽头,只是兽头的眼睛处画了两个红点,像是被人用朱砂点上去的。

“龙抬头……”我念叨着这三个字,突然想起刚才那汉子怀里的黑布包,除了青铜疙瘩,还有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子时进林,沿红线走,见石人拜月,左转三丈,有泉眼,填以活物,可开石门……”字迹潦草,最后几个字被血浸透了,看不太清。

胖子把青铜疙瘩揣进怀里,拍了拍:“管他什么树鬼石人,有这宝贝在,咱哥俩还怕什么?依我看,那考古队肯定是找到了古墓,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咱正好去捡个现成的。”

我没接话,只是盯着那张地形图,总觉得“龙抬头”这三个字在哪儿听过。突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过,说岗岗营子这地方以前叫“落龙坡”,相传有龙坠在这里,龙头埋在黑风口,每逢月圆之夜,林子里就会传来龙吟,不过那都是些没影儿的传说,当不得真。

正琢磨着,窗外的天突然暗了下来,明明是晌午,却像是到了黄昏,林子里的鸟雀叫得格外瘆人,声音尖细,像是在哭。李二瞎子爬到炕底下,摸出个破坛子,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混着血腥味飘出来,里面泡着些黑乎乎的东西,看不真切。

“这是‘我‘爹留下的‘‘黑狗血酒’,”他舀出半碗递给我,“喝了能‘避‘邪,等‘天黑透’,我‘带‘你们‘去‘林子边,再往里‘走’,就得‘靠‘你们‘自己了。”

我接过酒碗,刚要喝,就见碗里的酒突然泛起涟漪,映出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没头的人,手里举着把铁锹,正往土里埋什么东西。我心里一惊,手一抖,酒洒了大半,再看时,碗里只剩普通的酒,什么影子都没了。

胖子见我脸色不对,凑过来问:“怎么了老胡?这酒里有虫?”

“没什么,”我摇摇头,把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股说不清的腥甜,“准备准备,天黑就进林。”

李二瞎子不放心,又给我们找了两把柴刀,还有些黄符朱砂,千叮咛万嘱咐,说要是在林子里见到穿白衣服的女人,千万别回头,要是听到有人叫名字,得先往地上吐口唾沫,再答应。

胖子被他说得心烦,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天黑透的时候,李二瞎子提着盏马灯,带我们往黑风口走。刚到林子边,就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跟外面的秋老虎完全是两个世界。林子里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背后梳头。

“就到这儿了,”李二瞎子把马灯递给我,“再往里走,我就不敢去了,你们……多保重。”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回跑,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我和胖子提着马灯,按照纸条上说的,沿红线走。所谓的红线,其实是用红漆在树干上画的标记,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像是有人专门为我们指引方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突然看到前面的空地上立着两个石人,都是武将打扮,手里握着长枪,面向月亮的方向,像是在朝拜。

“石人拜月……”胖子指着石人,“纸条上说的没错,左转三丈。”

我们按纸条上说的,左转三丈,果然看到一个泉眼,泉水清澈,映着月亮的影子,像是块嵌在地上的玉。泉眼旁边有块石碑,上面刻着“锁龙井”三个字,字迹苍劲,像是古物。

“填以活物……”我念叨着这句话,心里有些发毛。活物,难道是要杀人祭井?

胖子摸了摸下巴:“这还不简单?”他转身往林子里走,没一会儿就抓了只兔子回来,那兔子不知被什么吓着了,浑身发抖,眼睛睁得溜圆。

“你看,这不就是活物吗?”胖子把兔子往泉眼里扔,兔子刚碰到泉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浑身冒起白烟,没一会儿就不动了,尸体浮在水面上,渐渐变成了黑色。

就在这时,泉眼突然咕嘟咕嘟地冒起水泡,水面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漩涡,石碑后面的地面开始震动,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的石门,门上刻着跟青铜疙瘩一样的饕餮纹,只是这石门上的兽头有眼睛,而且眼睛里似乎有红光在闪。

胖子刚要往前走,被我拉住:“等等,不对劲。”我指着漩涡里的兔子尸体,那尸体正在慢慢融化,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黑色的油膜,散发出一股恶臭,闻着让人头晕。

“有什么不对劲的?”胖子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门都开了,还等什么?”他说着就要往石门里钻,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漩涡里,幸亏我拉得快,才没掉下去。

“你看脚下!”我喊道。胖子低头一看,才发现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黑色的液体,像是石油,黏糊糊的,踩在上面很容易滑倒。那些黑色液体正从石门的缝隙里往外渗,散发着跟泉眼里一样的恶臭。

就在这时,青铜疙瘩突然在胖子怀里发烫,胖子“哎哟”一声,把青铜疙瘩扔在地上。青铜疙瘩落地后,突然自己滚到石门前面,饕餮纹里的红光越来越亮,石门开始震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里面传来风声,像是有人在里面喘气。

“走不走?”胖子看着石门,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我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走!”

我们钻进石门,身后的石门突然自己关上了,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晃动。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墙壁上湿漉漉的,长满了青苔,摸上去滑溜溜的。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通道突然变宽,眼前出现一个大殿,殿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鼎里插着三根香,香还在燃烧,冒着青烟,像是刚有人祭拜过。

大殿的墙壁上画着壁画,上面描绘着古人祭祀的场景,有好多人被绑在柱子上,像是祭品,而祭祀的对象,正是一个长着饕餮头的神人,手里拿着权杖,正在接受祭品。

“这地方……像是个祭祀殿。”胖子用手电筒照着壁画,“你看这饕餮,跟咱手里的青铜疙瘩一模一样。”

我没理会胖子,而是盯着青铜鼎里的香。香是特制的,比普通的香粗很多,燃烧的速度很慢,看这燃烧的程度,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也就是说,一个时辰前,这里有人。

是那支考古队?还是别的什么人?

突然,殿后的通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走路,脚步声很轻,却听得很清楚,一步一步,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

胖子立刻握紧了工兵铲,我也举起手电筒照过去,光柱里出现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那是个女人,穿着蓝色的工装,像是考古队的队员,脸上沾满了泥土,眼神空洞,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

“你是谁?”我问道。

女人没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突然抬起手,指向我们身后的墙壁。我们回头一看,才发现墙壁上有个暗门,刚才没注意到。

“那边……有……”女人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了,“他们……都在……那边……”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决定去看看。暗门后面是条甬道,比刚才的通道宽很多,墙壁上挂着油灯,不知是谁点燃的,散发着昏黄的光。甬道两侧的墓室里堆满了陪葬品,青铜器、陶器、玉器,琳琅满目,看得胖子眼睛都直了。

“我的乖乖……这下发大财了!”胖子伸手就要去拿一个玉璧,被我拦住。

“别乱动,这里的东西可能有问题。”我指着那些陪葬品,发现它们的摆放很奇怪,像是按照某种阵法排列的,而且每个器物上都刻着饕餮纹,跟青铜疙瘩和石门上的一样。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甬道尽头出现一个巨大的墓室,墓室中央停放着一口棺材,棺材是黑色的,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上面镶嵌着金丝,刻着复杂的花纹,看起来很华丽。

棺材周围躺着几具尸体,都穿着考古队的工装,身上没有外伤,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看起来死得很安详。

“这就是那支考古队……”胖子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多宝贝没福享受。”

我没理会那些尸体,而是盯着那口棺材,总觉得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突然,棺材盖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推动。

胖子吓得后退一步,举起工兵铲:“谁?谁在里面?”

棺材盖又动了一下,这次动静更大,像是要被推开了。我握紧手电筒,光柱直射棺材,只见棺材盖缓缓打开一条缝,里面伸出一只手,皮肤苍白,指甲又长又尖,像是涂了黑漆。

就在这时,那个女人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棺材:“它……它醒了……”她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摔倒了,再也没起来,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水分,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棺材盖完全打开了,里面躺着一个人,不,不能说是人,因为它的头是饕餮的样子,身体却是人的形态,皮肤苍白,身上穿着金色的铠甲,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剑,眼睛紧闭着,像是在沉睡。

“这……这是什么怪物?”胖子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盯着那怪物,突然发现它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上刻着符文,像是某种封印。而那把匕首的刀柄上,挂着一个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张”字。

“张……”我突然想起李二瞎子说过,他爹以前是盗墓的,后来得了怪病死了,难道这玉佩跟他爹有关?

就在这时,那怪物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睛是红色的,像是两颗红宝石,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嘴角咧开,露出尖利的牙齿,像是在笑。

它缓缓坐起来,胸口的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它伸出手,指向我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说什么。

胖子举起工兵铲就冲了过去:“管你是什么怪物,胖爷我一铲子拍死你!”

我知道胖子不是它的对手,赶紧从背包里拿出李二瞎子给的黑狗血酒,往怪物身上泼。黑狗血酒碰到怪物的皮肤,发出滋啦的响声,怪物发出一声惨叫,后退了几步,身上冒出黑烟。

“有效!”我喊道,又泼了一碗。

怪物显然被激怒了,咆哮一声,朝我们扑过来。它的速度很快,像一阵风,胖子没躲开,被它一巴掌拍倒在地,工兵铲飞出去老远。

我赶紧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着怪物的胸口刺过去。匕首刚碰到它的皮肤,就像是刺中了钢铁,纹丝不动。怪物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手腕像是要断了一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胖子突然爬起来,抱起地上的青铜疙瘩,朝着怪物的头砸过去。青铜疙瘩碰到怪物的头,发出一声巨响,怪物惨叫一声,松开了我的手,后退了几步,眼睛里的红光暗淡了下去。

“趁它病,要它命!”胖子喊道,又要去砸。

我突然想起石门上的饕餮纹,还有那些陪葬品上的花纹,突然明白过来:“胖子,别砸!把青铜疙瘩放在它头上!”

胖子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了。青铜疙瘩刚放在怪物的头上,就发出一阵金光,饕餮纹里的红光和怪物眼睛里的红光交织在一起,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融化,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滩黑色的液体,渗入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