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时光 作品

第1801章 薪火相传

第一千八百零一章: 薪火相传

凌羽将最后一把铁锹插进冻土时,指节被震得发麻。立春刚过的北境还飘着雪粒子,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瞬间融成水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淌,混着额头的汗,在下巴尖凝成细流。身后传来赵虎的吆喝声,带着破锣般的沙哑:“将军,歇会儿吧!冻土硬得很,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直起身捶了捶后腰,旧伤在湿冷的空气里隐隐作痛,像有条冰蛇在骨缝里钻。目光越过眼前的土坡,能看见远处连绵的胡杨林,枯枝在风中抖得像要散架,却透着股不肯弯腰的硬气——像极了当年埋在这里的弟兄们,生前是铁骨,死后成了山。

“把这块碑立起来再歇。”凌羽的声音裹着寒气,砸在雪地上脆生生的。他弯腰去扶那块青石碑,碑面被雪水浸得发黑,上面刻着的“北境英魂”四个字,是他前几日亲手凿的,每一划都嵌着碎冰,像未干的血。

赵虎拖着条瘸腿跑过来帮忙,短袖空荡荡地扫过积雪,露出肘部狰狞的疤痕。这伤是黑风口之战留下的,当时他抱着炸药包滚向敌阵,回来时整条胳膊都废了,凌羽在雪地里给他剜弹片,血染红了半亩地,他却咬着牙笑:“将军,我这条命是捡的,以后就给您扛枪!”

石碑被两人合力扶起,插进预先挖好的土坑时,冻土发出沉闷的呻吟。凌羽往缝隙里填雪块,指尖触到碑底的凹槽——那里藏着他昨夜埋的东西:半块锈迹斑斑的兵符,是老将军临终前塞给他的;还有片风干的狼毫,是苏瑶当年在江南药房晒的,说能安神。

“先生,苏姨让我给您送姜汤。”白若雪的声音从坡下传来,裹着棉袍的身影在风雪里晃得像株新抽芽的柳。她手里提着个锡壶,壶身裹着厚厚的棉布,是柳依特意缝的,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针脚里还沾着江南的棉絮。

凌羽接过锡壶时,壶身烫得灼手。仰头灌了几口姜汤,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烧,熨帖着发紧的肺腑。他忽然看见白若雪耳后的疤痕,是当年被野狗抓伤的,如今只剩道浅白的印子,却总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缩在尸堆里,像只被暴雨打湿的幼兽,眼里却亮得惊人。

“若雪,过来看看。”凌羽朝她招招手,指着碑旁的土坑,“知道这坑是做什么的吗?”

白若雪蹲下身,棉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响。她指尖拂过坑沿的冻土,忽然摸到块硬物,挖出来一看,是半截锈箭镞,箭杆早已烂成了泥,箭头却还闪着冷光。“是……埋箭的?”她抬头时,睫毛上沾着雪粒,像落了层霜。

“是埋种子的。”凌羽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苏瑶准备的苜蓿草籽,带着江南的潮气,“等开春了,这里会长出草,会开满花,像江南一样。”

白若雪的眼睛亮了,小心翼翼地接过草籽,往坑里撒了一把。雪落在她发间的梅花银簪上,融成水珠顺着簪尾的红绳往下滴,滴在草籽上,像给种子浇了第一捧水。“苏姨说,苜蓿草能喂牛羊,”她忽然想起什么,“先生,当年在这里打仗,是不是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凌羽没回答,只是往坑里填了些碎土。他想起那年冬夜,他和弟兄们守在烽火台,冻得直跺脚,老将军把最后一块干粮掰成十八份,说:“等开春了,咱们把这里种满苜蓿,让牛羊漫山跑,孩子们能在草里打滚。”当时没人信,觉得这冻土连血都能冻住,哪能长草。

“柳姨在营地煮了肉粥,”白若雪帮他拍掉身上的雪,“说让您和赵大叔回去暖暖身子。”她望着远处的胡杨林,忽然指着最高的那棵,“先生,那树上是不是有个窝?像江南的喜鹊窝。”

凌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枯枝间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他想起去年秋天,赵虎来信说北境来了群候鸟,在胡杨林里筑了巢,当时他正和苏瑶在药田收紫苏,苏瑶笑着说:“鸟儿都知道哪里安稳,人更该如此。”

“走,回去喝粥。”凌羽扛起铁锹往坡下走,赵虎跟在后面,断袖扫过石碑,带起的雪沫落在“英魂”二字上,像给字盖了层薄被。白若雪提着空锡壶跑在最前面,棉袍的下摆扫过雪地,留下串小小的脚印,像串省略号,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了一起。

营地就在胡杨林边缘,几顶军绿色的帐篷是赵虎从旧仓库翻出来的,帆布上还留着弹孔,柳依用红布补了,远远望去像朵盛开的花。苏瑶正蹲在篝火旁搅粥,药篓里的当归、黄芪被风卷得晃,药香混着肉香漫开来,压过了雪地里的寒气。

“可算回来了,”苏瑶抬头时,鬓角的狼毫簪闪了闪,“粥里放了北境的黄芪,比江南的药性烈,正好治你的老寒腿。”她往凌羽手里塞了块烤饼,饼上的芝麻在火光照耀下亮晶晶的,“是用胡麻油烤的,赵虎说你当年最爱这口。”

凌羽咬了口烤饼,硬壳划破嘴角,却尝到了熟悉的粗粝。他想起那年在漠北,苏瑶乔装成药商混进敌营,给他带的就是这样的烤饼,饼里藏着张手绘的地形图,边角被她的汗浸得发皱,却比任何军令都管用。

“毒蝎遣人送了封信到江南,”苏瑶往他碗里盛粥,木勺碰在粗瓷碗上叮当作响,“说狱卒给他娘迁了坟,他在狱中种的向日葵发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