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金城汤池8
如今白日府中只余一支小队,十人留守,专责保护黛玉并且在点卯后培训府中新人,初筛府兵人选。赵安他们上山的第一日,黛玉便在点卯后亲往正院演武场,观操练之事。
这一日寒雪乍晴,天光洒落檐下,黛玉一袭淡紫织金披袄,袄子随风动时可见袖口镶银,玉镯极翠,可眉眼如远山寒水、清丽无双。她立于演武台一隅,眸光沉静,似画轴中走出的天人。
一众新丁本就对这位年少女主钦服,此刻主子亲临,愈发屏息凝神,个个站如松柏,不敢有丝毫懈怠。
黛玉本也想静看,却觉无甚趣味。眼前这些人虽都卖力,却总不免拘谨。反倒是当初府中家丁难管之时,更有活气。
那时裴石负责操练,手段极严,各种法子叫这些人即被罚得叫苦喋喋,又把懈怠的操练加倍补上,叫人不得不服气。赵安、荀勇,乃至原先的张顺,即便素来忠诚尽责,也都没少吃过他的训斥。
初时,她将府中护院之权交予裴石其实心中不安且敏感,常以探视贾兰、巡察内务为名来武场走动,每回路过,裴石要么在口出秽语地训话,要么把不自量力地下人打得哭爹喊娘。
要知道,裴石训话向来不加修饰,语带粗俗,甚至不堪入耳。
裴石懂“欲人勿闻,莫若勿言”,黛玉只要被发现,他就面无表情,冷声不吭,等她离开再加倍发落,徒增下人惶恐。
可黛玉来得次数多了,见裴石不吭不响后干脆不问只是看看便走了。一次裴石气得厉害,骂了许久才注意到黛玉已经站在后头听得老久了,从那之后便索性不避她。有时骂得起劲,见主子到了,反而更骂得痛快,好似要当着她的面,向所有人昭示自己这个外人如何“公私分明、尽忠职守”,是如何骂得“有理有据”,顺便也狠狠敲打那些松懈懒散的家丁。
替以前管家时被人欺负的黛玉,狠狠出气。
渐渐地,演武场靠近主位的高台上添了一张突兀的圈椅,黛玉若来,便可静坐其上,无需久立。
她虽不言语,只静静看着,心中得趣畅然。
从前她在姑娘堆里,关上了门偶尔才得畅快些说话,为宝玉生了气,也只敢暗自在潇湘馆中哭,由着宝玉自己来找。可即便是黛玉如此小心了,在那些下人面前,自己还是要被说是爱使小性之人。
或许是羡慕那种无惧无畏,或许是觉着新鲜有趣,或许只是等着这些原先连守家护院都怠慢自己的下人能有骨气一些反过来驳斥裴石的苛责,总归黛玉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何喜欢看裴石训人。
但至少作为一家之主,能有人替自己严加管教下人,总归是安心的。
贾兰正练箭,一回头,见姑母少有地安坐场边出神。
他心里微动,想着从前姑姑还有师傅作陪,如今一个人瞧着孤零零,忍不住便走了过来,没头没脑地说道:“前儿我听卜姑娘说,姑姑拳脚功夫也不比荣禧堂的丫鬟差,不知能不能跟姑姑切磋一二。”
黛玉猛然回神,一来是被贾兰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二来更因她竟全未察觉自己竟在众人面前走神许久,不由面上一热。
她略斥道:“愈发没规矩了,怎敢当着众人面便要与女子比试?我那拳脚,不过是为强身,若在这儿输了你,岂非叫下人看主家笑话?你是男子,若赢了,又算什么本事?……我可得与大奶奶说说,叫她好好罚你这不懂事的。”
心一慌,话便多了许多,把贾兰唬得慌了神。
黛玉话虽责备,但还是叫人递上热茶给兰哥儿哄着要他喝下,带了几分亲昵护短的意味。
“我知道姑姑如今的骑艺,也不比府中护卫差。便想着,或许……”说到这,贾兰摸摸脑袋憨憨笑着,像个做错事撒娇的孩子。
黛玉见状轻轻一笑。这孩子,从前像他母亲一般,沉静有礼,少年老成,甚至有些老气横秋,时常给人感觉是憋着一口气一般。
可自从跟了裴石练武,又有左丘梅这般古怪机巧的先生,竟渐渐多了些少年应有的活泼与锋芒。
黛玉听着贾兰恭维的话,想想倒也是,毕竟大奶奶虽说在人前端庄持重,为女德典范,但是私下偶尔也能露出些叫人猝不及防的活泼性子。贾兰性子如此,倒也不奇怪。
“跟你们男子比拳脚,我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嘛……”黛玉想了想道,“前儿工坊给我做了一把轻弓。我们也不叫比试,就当你替我瞧瞧这弓做得如何,成不成器。”
贾兰闻言,立刻精神一振。他原本还有些懊恼自己莽撞,听黛玉这般说,想着她竟没有将上回拉弓当作消遣,而是真叫府中做了弓箭要学起来,哪里还压得住兴奋?
忙道:“好啊好啊!姑姑若有一把称手的弓,往后自保也多一分胜算。”
黛玉微一颔首,笑意盈盈,吩咐紫鹃将那弓取来。
裴石当时教贾兰时也顺便挑了几名身形瘦弱不擅打斗的家丁一同练射。府中射箭是为杀敌所需,自然木工坊所制皆为重弓。房老师傅听说主子有意学射,与其他匠人一并翻遍了府里给的书册,琢磨了好些天,才用篾竹做出一把极轻的长弓,专为女子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