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 118 章
初春的风尚带着几分凉意,二人站在徐家大院前碎碎念念着当年的事,谢离轻轻拢了拢她的衣襟,道。
“外面冷,进去吧?”
盛怀宁看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徐家西边的湖畔,没应声,反手拉了谢离往那边去。
初春的蓝雪花早已经枯萎,还没到开花的时候,湖畔旁边人也少,新芽迎风晃动,蓝天白云,一波碧水晃入眼帘,连空气都是新鲜的。
她第一次见到蓝雪花,就是在这。
其实这小小的花并不很吸引人,她向往着东街的繁华热闹,倒一直忽略了自家门前的好风景,记忆中那一天是城主府设宴,宴席后众人都来了湖边游湖,她那时候还处在和谢子瑾拌嘴的时候,被他扯着来了这,也是他告诉自己说。
这边有一种花,很漂亮。
她见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蓝雪花并非是花中名贵的一种,也不如其他的花富贵,生长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你怎么注意的到?”
想起往事,盛怀宁忽然好奇地偏头问他。
谢离眼中溢出几分笑意,湖蓝色的衣袍迎风摆动,他微微思索了片刻,说。
“也许是从它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
谁?
一句话没问出口,盛怀宁忽然福至心灵知道了他的意思。
“为什么……会觉得我和蓝雪花像?”
她新鲜又惊讶地问他。
谢离如她当年问为什么喜欢蓝雪花的时候一样但笑不语。
这花放在百花中未必是一眼就能看到的惊艳,正如那一年的徐沅样貌只算中上,可他依旧在茫茫人海里和她遇见,慢慢喜欢上她。
样貌从来不是爱人的第一标准。
她如蓝雪花一样,淡雅,坚韧,能低头浅语灵动地笑,也能蛰伏隐忍毫不留情。
念及此,谢离忽然想起那天江敛和他说过的话。
“宁宁之前,在江府后院种过半院子的蓝雪花,是吗?”
盛怀宁手指蜷缩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二哥跟你说的?”
那些往事和伤疤,她只和江敛说过。
是以毫不费力地猜到了是谁。
谢离轻轻点头。
“二哥真是……”
盛怀宁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她当然能想到江敛和谢离说这些是为什么。
她二哥平日里对她严厉,实则遇事处处护短,哪怕深知谢离的为人,也总怕她在感情里吃亏。
“那一年种蓝雪花,宁宁是因为想起了我吗?”
谢离问她。
答案毋庸置疑。
盛怀宁恍恍惚惚地想起往事。
忘掉谢子瑾是她潜意识的想法,也是最合适理智的做法,起初的时候,她昏迷了好几天,连着一个月都恍恍惚惚的,心力交瘁,等慢慢身子养好了些,她又因为盛之珩的事情而愧疚自责,陷入怪圈久久出不来。
等身子几乎养好,已经是三个月后。
那段时间她时常做梦,在梦里看到蓝雪花,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她拼命想抓住,却又总看不清是谁。
盛怀宁觉得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却每每看到他的背影就觉得难受。
后来那段时间,她去了江家,江敛看她整日闷闷不乐,每天都来小院里陪她,想尽办法地逗她开心。
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盛怀宁没什么好隐瞒的,将自己的苦恼说出来了。
她说她好像忘记了一个人,理智告诉她不该记起,偏生情感又好像要挣脱什么束缚一样,在她心中叫嚣着,她该想起来什么。
越是挣扎,越是束缚,越是痛苦。
掺杂着那一年她本就因为盛之珩的事情日渐萎靡,那道影子时时刻刻在她心里晃着,她总无意识地落泪,又觉得心痛。
于是种梦中出现的蓝雪花,就成了她那个时候最大的慰藉。
她种了很多,败了再开,开了再落,春夏秋冬更叠过,也没想起那个人到底是谁。
直到今年九月开始遇见谢离,梦中的影子才渐渐清晰起来。
到如今,今年二月,总共也不过就这么长时间,一切已经变的太多了。
“其实,太子府也种了很多蓝雪花。”
谢离微微拢了她的手,轻声道。
“我知道。”
她曾在东宫窗台上见到枯萎了都舍不得丢掉的蓝雪花,也曾在太子府的后院,见了许多她之前提过的花草树木。
一个并不算得上出挑漂亮的花,没什么特别之处,却因为他们两个结缘,而在彼此心中赋予了一种特别的含义,在两人分别的那些日子里,承载着二人的情感和思念,如藤蔓一样,日渐疯狂滋长。
“缘分二字最是奇妙。”
提及此,盛怀宁也不由得笑了一声。
“等到时候来了江南,咱们还能在宅子里种。”
说到底它生于江南,最适宜江南的环境。
盛怀宁轻轻点头。
二人漫步从湖边走回徐家,一步步越过徐家长廊,盛怀宁擡头看见,当时谢子瑾最喜欢待的那个墙头。
少年人一身紫色衣袍,清隽雅致又意气风发,斜斜地倚在上头,会喊她沅沅,会带她一起走遍大街小巷,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哄她开心。
隔着重重光阴,当年的清隽少年日渐沉稳,分开换了身份又遇见,兜兜转转,如今站在她身边。
他们顺着徐家的内院,将半个徐家都逛了一遍。
时不时谢离低头与她说着当年的趣事,初春并不刺眼的阳光照下来,将两人走在一起的影子拉长。
一直到了晚膳的时候,下人端来了药,谢离喝罢,两人一起用了膳,忽然外面来了消息。
“殿下,京城急报。”
急报?
盛怀宁与谢离对视一眼。
“看来他竟然如此等不住。”
想来也是,城主死了,他自然担心自己的计划有没有泄露,一年多的蟾宫心血被烧毁,儿子没死不说,还得尽了民心,反倒是他一无所获,当然坐不住要来“问罪”了。
谢离接了信拆开,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就是质问他为何杀了自己的世叔。
接下来的话就是有意无意打探蟾宫和尧城百姓的事,除此之外对他这个儿子是没有半句关心。
字里行间不乏质问和怪怼,看来是演都懒得演了。
谢离早有防备,伸手拿了一旁的朱笔开始落字。
他将城主罪行条条框框都罗列了出来,又言及当时谢癸说了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置,给了这么大的权力,又告诉他无需事事回禀,谢癸本意是想把尧城的事情完全甩出去,如今倒给了谢离一个好借口。
既然说无需回禀等他同意,那处置贪官,帮助百姓断案,这样的“小事”自然也无需过问帝王。
而蟾宫就更好说了,一个贪官建来享乐的工具,惹百姓民愤,替天行道,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要说谢癸不允要问罪?
那必然得先问问他为何容许这害人的宫殿摆在这,又要如何和百姓交代。
“他那些心思肮脏又拿不出手,瞒着全天下的人做的事,今天自然不敢表露出一点对蟾宫的可惜。”
盛怀宁嘴角勾起些讽刺的笑,看着谢离回完了话,封好了信,着人传了出去。
这话回复的妥帖,把谢癸所有的问题都堵回去了,想来谢癸看了信,要有一段时间生气了。
“我昨天也传信给泽安了,京中局势有他在,短时间呢就出不了岔子。
皇宫的暗线回话说,这几天宫里也算平静。”
尧城事情刚落,谢癸一时间找不到别的害人的法子,又怕蟾宫的事情败露,倒是好好安分了两天,才找到理由来问罪谢离。
“你什么时候往皇宫安插的暗线?”
“有一段日子了。”
谢离话音顿了顿。
“冬宴之后。”
他对谢癸一再过分的举止容忍不下,终于决定反击的时候。
就早早在皇宫安排了人。
“如今我们手中有三块兵符,大哥手中的掌管着城西城东,二哥手中的那块能调动三万人,盛家这块也是三万。”
世家一向掌权,这半年来,江家立了大功,盛家的兵符又被盛怀宁想办法夺了回来,而盛之珩手中那块,就是当时算计夏侯爷的时候,多出来的,在秦副将手中的。
而帝王手中也有一块,若是事发突然,能调动五万人。
“我手下有三千暗卫,加上朝中有两个将军,是我底下的人。”
谢离也跟着说。
魏谆死后,底下势力分崩离析,朝廷好一番动荡,谢离和盛之珩没少趁着那几天肃清谢癸的人。
所以帝王如今轻易也不敢对他们下手。
局势尚算僵持着,盛怀宁低头笑了一声。
“如今还算僵持,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她话中有深意,谢离擡起头。
“宁宁有别的办法?”
盛怀宁轻声道。
“记得当时,我们初见的时候,在太子府,我给你的信物吗?”
那块帝王曾经恩赐下来,放在盛家手中能调动铁骑兵的信物。
但只有皇室子弟能用玉佩去调动,信物和身份,缺一不可。
谢离眸光骤然一顿。
“你的意思是……”
盛怀宁手指扣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
“那块玉佩在徐家。”
她此番来的第二个目的。
“既然有身份又有信物,当然要物尽其用。”
只要有了信物去调动那神秘的铁骑兵,到时候局势,可就不会僵持了。
她等了许久,处理掉了魏谆,将谢癸的势力一点点瓦解,等的不过也就是这一天。
盛怀宁如是想着,趁着夜色去了徐家主的书房。
“宁宁……当真要带走它?”
徐家主听她说明来意,沉默片刻问她。
盛怀宁轻轻点头。
“京中局势如此,尧城才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危险,你……”
徐家主其实一百个不赞同她去做这些。
“你父皇母后当时……”
“徐叔叔。”
盛怀宁掀起眼皮打断他没有说完的话。
“尧城只是谢癸对我们下手的开始,若不反击,若这样坐等,迟早有一天,那把剑落下来,落到整个江盛两家的头上。”
她从在江南的那一年就想着要杀掉谢癸了。
仇恨不能不报,何况如今时局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也没有选择了。
她从桌案上将玉佩拿了过来,温凉的触感碰到指尖,盛怀宁微微敛了眉眼。
屋内昏黄的灯盏映着她的神色,她眉目冷凝又沉重,夜风卷过来,顺着吹开桌上的纸张,她的衣袖也跟着随风晃动。
她看着徐家主,一字一句地说。
“徐叔叔,我没有退路。”
往前往后,她算尽了这一盘棋,到了如今,走过的路沉疴又黑暗,没办法回头了。
徐家主看着她,心中骤然想起当年的事。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看着盛怀宁的样子有些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