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盼了无数次想要听的话,却是在眼下这样的情况说出来的。
谢离心中尽是一片酸涩,低着头吻在她滚烫的额头。
“那就好好活着,我很快就找到解药了。”
胸口的伤扯一下都带起一阵刺痛,她喘了一声,苍白的唇无力地扯开个笑。
“宁宁,曾经在江南的时候,那一年我遇见你,也是恰好知道我身份的时候。
我本来去一趟就要回京的,后来遇见你,才在江南待了一年。
如果没有你……也许后来我回了京城,仍旧是带着毫无色彩和乐趣的一生活下去,或者做他的傀儡,也许有一天……他不想利用了,就随意寻个机会将我杀了。
是因为遇见了你,后来回了京城的那一年才不算很难熬。”
她换了身份,站在他面前,倾听他的伤疤,和他并肩除掉毒瘤,带他看雪消解烦闷,为他寻治疗旧疾的办法,与他一起过除夕。
曾眸光潋滟地灵动笑着任他背,也如眼下,她中了毒,连半分力气都擡不起来,窝在他怀里说着碎碎念念。
回忆太多了,每一个瞬间都在此时如同利刃一样,轻而易举地刺破他的心防。
谢离握着她的手抵在唇边,冰凉的吻一个个落在指尖,夜风很凉,她身上滚烫,然谢离却觉得有一种抓不住的恐慌。
他嗓音涩着又说。
“可是宁宁,我不能没有你。”
盛怀宁张口,想要再说话,谢离又自言自语地说。
“太多次,我都想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却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
我总后悔,若是那天我早来一点,若是我早不那么固执地相信顾颐,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世间事缘定因果,从来没有假设如何。
“我前些天在江南置办了一处宅子,你说以后,以后要是我们成亲,不想待在上京,我就带你来江南。
这边有你喜欢的珍珠阁,待过的徐家大院,爱看的蓝雪花和画舫,还有雨天撑过伞的那只小猫,还有,还有……”
还有很多。
谢离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涩的说不出话。
盛怀宁擡起头,恍恍惚惚地看他。
他还是那日回来时候穿的那身衣裳,甚至身上染的她的血都已经干涸,眼下乌青很重,发冠歪歪扭扭的,一点也不像她记忆里的谢离。
“那我不做太子妃。”
她指尖钻进谢离的手中,和他十指相扣。
“好。”
反正他也不做太子。
下人端来了汤药,谢离接过去,喂到她唇边。
高热非病症,而是毒致,汤药本身没什么用处,她依旧低着头喝下去。
“昨夜已经抓到十多个投毒的人了,今天城中已经很少有再中毒的人了。”
饶是如此,这么几天,也有二三百人都已经死了。
谢离看着从城中拖出去的人,听着百姓的哀嚎哭喊,焦灼的心情一点点蚕食他,他忽然想起那一天谢癸私库里,那个贼人和他说的话。
看不见的苦难就不是苦难吗?
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人还是成堆地死。
从他们进尧城开始,这五天连日阴天,黑云压下来,似乎没见过一时半刻的太阳。
连着人的心情也跟着更沉了些。
她喝了药,微微阖上眼。
“很累。”
虽然她中的毒不深,如今也已经拖了四天了,加上那把匕首刺进来的伤口伤了元气,两相摧残之下,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谢离指尖一动,凝了内力给她输送。
“很快了。”
他抱着盛怀宁哄道。
“算着时间,暗卫也快从京城回来了。”
事到如今已经全然确定是盛怀宁之前看过的毒了。
只要带回来那本史书,只要知道是什么毒,上面记载着解毒的办法,就能救这一城人了。
“宁宁。”
他怕她睡,无时无刻不跟她说着话。
“尧城的百姓都知道是盛小姐发现了水井的古怪,抓住了投毒的人,他们都很感激你。”
他的宁宁本有大才,最冷静聪明,做了这么多事,总要被人知道。
“徐家昨天来了信,我替你回了。”
他知道她不想让这些人担心。
来时已经足够小心谨慎,甚至从外面取水的法子也是盛怀宁想到的,是毒而不是病也是她先说,却只因为他们太相信一个人,被算计至此。
“怪我。”
盛怀宁摇摇头。
“怪他自己。”
窗子不知何时被下人关上了,屋内燃了炭火,二人抱在一起,她身上的滚烫顺着渡到他身上。
交握在一起的掌心冒了汗,也许是谁的泪沾染到上面了,但谁也没松手。
“春节过了,很快春日就来了,城西有家酒楼要新开张,东边的湖破冰了,过几天逢上春宴,我带你去游湖。”
“谢离,我很累。”
她轻轻颔首,继而动了动唇,又说。
眼前几乎已经全黑了下来,她强撑着最后一分意识和谢离说话。
“才睡了三日了,别睡,宁宁。”
谢离攥紧她的手,轻言软语地喊她。
然这句话说罢,屋内已经听不见回音。
她低着头,窝在谢离臂弯处,脸上的莹白之色更甚,已经昏睡了过去。
谢离心中骤然升起几分恐慌,他朝外喊了两声,太医们飞快地走了进来。
“盛小姐只是昏睡了过去,并无大碍。
只是……小姐所中之毒虽然不深,但若三天内寻不到解药,只怕也……”
年轻的太医比别人敢说话,战战兢兢地把意思隐晦地提及。
谢离只觉自己身子一颤。
“若知道这是什么毒……可有解决的办法?”
前些天的太医都是谢癸自己的人,里面只有两三个能用的,谢离当日就飞鸽传书傅泽安,抓了几个自己信得过的太医来。
“臣等只能尽力。”
模棱两可的话落下,谢离微微凝了眉。
“下去吧。”
太医离开,谢离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又拿了帕子将她额头上的汗擦掉,微微理了理衣裳,摩挲着她的手,再次说。
“可是宁宁,我不能没有你。”
手中的指尖动了动,很快归于平静。
谢离起身喊来了婢女,又命了十多个暗卫守在门外,而后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这是从那天事发之后,他第一次和顾颐见面。
没有证据,他不能全然指证顾颐,又怕惊动谢癸坏了如今的局面,谢离只着人将顾颐困在了院子里。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顾颐本以为是下人送来了饭,转过身,却看见了一个熟悉无比的人。
他先是一怔然,继而抿唇躲闪着目光,似是有些不敢看谢离。
面前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抵过来。
“解药。”
顾颐一动不动。
“没有。”
他也依旧是那天的一身衣裳,手臂上的伤口溃烂着,他也没去处理。
溃烂的伤口感染了高热,他一连几日也病着,他不是中毒,寻常药物就能治好,然而屋子里放着药,顾颐也没打开过。
连日的高热让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憔悴的厉害,牵连着身上连骨头都是疼的。
顾颐这样坐在屋子里,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尧城的百姓。
中了毒的人活活高热而死,毒入肺腑,为医者只观他们面部就最清楚有多痛苦。
可他没有办法。
他不算个合格的医者,他只是为了活命的卑鄙俗子罢了。
一阵凌厉的劲风刮过,谢离手中的剑抵在他心口只半寸的位置。
只要多看顾颐一眼,谢离就想到如今昏迷不醒的盛怀宁,想到尧城数千百姓依旧如履薄冰地站在悬崖边上等着救治。
他已经失了耐心,嗓音哑着,一双眸子却锋利。
“解药,我再说最后一遍。
顾颐,我不会对你心软了。”
“你再问无数遍,我也是这个答案。
皇上多疑,什么事都是他吩咐底下的暗卫去做的,在圣旨下发到太医院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此行……是为取你性命而来。”
顾颐似讽刺地笑了一声。
谢离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顾颐如今的话有几分真。
但他一个字也不信。
“冲着我来的,为何要对她出手?”
右手紧握在身侧,谢离冷着声,一字一句。
“你和盛怀宁之间,要做一个取舍决定谁先死的话,那只能是盛怀宁。”
“噗嗤——”
长剑轻而易举地刺破他的衣裳。
痛感清晰地袭来,顾颐甚至往前走了半步。
“顾颐,宁宁她没对不住你。”
谢离的手纹丝不动,敛了眉眼看他。
“谁也没对不住我,也的确是我对不住盛怀宁,可谢离,人生在世,从不是事事都要对得住别人的。
我娘和妹妹都在皇上手里,我不得不这么做。”
谢离从前只从他只言片语里听说过他的娘亲和妹妹。
说妹妹年幼,娘亲带着她在老家住着,却没想到,原来早在十多年前,顾颐就听命于谢癸,那个时候,他娘亲和妹妹已经在谢癸手里。
“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想过坦白。”
十多年的兄弟情,谢离和傅泽安都豁出命对他好,他也是人。
可相比起来,又冒不起这个危险,毕竟是两个亲人的命。
“你觉得太子府那么多人,那么多势力,不够救出你娘和妹妹吗?”
谢离蓦然反问他。
顾颐低头不语。
“是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我和泽安。”
所以什么都隐瞒,做出了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逼着他做决定往前走。
实则是他对十多年的兄弟暗里送刀,是他对毫不相干的人动手,让盛怀宁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
“可如果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