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第2页)
不像是假的,那样真实的地方,那样真实的话,仿佛只是一个巧合的机缘,在最平静不过的晚上,被她悄然,又偶然地窥见到。
她想骗自己,又清楚地知道,那大概就是真的。
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她骤然觉得有点冷。
她身子冰凉的厉害,蜷缩在窗边坐着,一双眼怔怔地看着桌案,在脑海里回想着盛相曾经透露给她的只言片语。
江盛两家曾经跟在另一个藩国手下,后来被藩国的君主猜忌,远贬流放到了离邬离很近的一个镇子上,他们到那个镇子的时候,正被官兵赶着打骂,差点死的时候,就是被邬离皇后救下来,跑了几里路为他们讨水,又找大夫给他们治病。
后来得她母后托付,救下她,本想着留在镇子里安稳过日子的时候,谢朝建立,谢癸偶然经过这个镇子,看中了盛相和江将军的才能。
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却从来没人告诉她,她母后在临终前,抱着她跑出来的时候,是那样一副样子。
她眼眶一热又要落下泪,想扯开嘴角笑一笑,最终却只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身子,悄然将泪抹在衣服上。
“母后,母后……”
她一句句喃喃,想起梦中邬离皇后说的话,一时更泪如雨下。
有时候人身上真是带着奇妙又纠缠的感情,明明她对三岁前的记忆都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十五岁之前更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盛家的女儿,却不妨碍她在见到邬离皇后的旧物,从盛夫人口中听说她只言片语的时候,骤然落泪。
就好像母女之间,天生就有命运血脉的纠葛和爱。
她爱邬离皇后。
盛怀宁颤抖着从一旁桌案的最
盒子打开,是当时在凉山之上,她和谢离打斗要抢来的镯子。
那镯子磕开了个口子,光泽也早已经黯淡,可如今玉佩不在她身边,这就是她现在仅有的,邬离皇后的旧物。
她将镯子捂在心口,只觉心中一阵窒息的疼痛,疼的她喘不过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觉得屋子里太闷了。
“我出去一会,不必告诉阿娘和爹爹。”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茯芷刚要担心问话,目光触及到她的脸色,陡然止住了声音。
外面的雪小了许多,白茫茫地盖了满地,屋顶房檐也都是雪,冰天雪地,她一双眼红的厉害,踉跄着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心中有些茫然。
似乎不知道去哪,又觉得不想待在屋子里。
外面冰凉的雪落在她身上,让她混沌的脑子有些清醒了,她轻轻喘了口气,将那点浊气吐了出来。
偌大的上京明明那样空旷,却哪哪都让她觉得闷,连喘口气都是窒息的。
为了百姓将气数要尽的国都拱手相让又怎么样呢,后来百姓也没得到好,他们依旧活在水深火热里,甚至比不上邬离一朝在的时候的样子。
眼眶骤然又一热,她克制着泪,一步步顺着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雪也停了,路上寂静无声,只有她踩着松软的雪一步步往前走,慢慢消化着,蚕食着这窒息的情绪。
走了许久,她目光触及到一只石狮子,擡起头才发觉不知不觉地到了临江楼旁边的一处院子。
这个地方尚且算偏僻,她顺着墙沿蹲下去,任微凉的雪意浸染到身上,到指尖,低着头抱住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街上安安静静的,这个偏僻的地方平时寻常人更是少来,她静静地想着。
想方才的梦,想那些往事,零碎的,血淋淋的,残破不堪的,拼凑在一起,最后都聚到心头。
她眼中闪过几分惶然,攥紧了衣袖,擡起头,一点点顺着看空无一人的长街。
却忽然,一道身影晃入眼帘。
来人一身白袍,手中拎着一盏宫灯,于茫茫雪夜之中缓步往这边走,眉目清润,正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天色更暗,整个空荡荡的长街似乎都只有他手中的那盏宫灯在散发出微弱的光,她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这人竟然是……谢离。
盛怀宁下意识站起来要别过身子。
她出来本就是不想被盛相和盛夫人发现她哭的事,怕他们担心,自然也不想让谢离知道,刚要离开的时候忽然手腕一紧,她跌进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宁宁?”
谢离上前将她揽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这么晚了,宁宁怎么在这?”
谢离微一扬眉,问她。
盛怀宁张了张口,嗓子有些哑。
“你怎么这会出去了?”
“外面有些事……”
谢离一句话没说完,忽然察觉到她的语气有些不对劲。
他骤然擡起盛怀宁的下颌,才发现她眼尾的红意,还有眼中的氤氲,心中一紧,下意识伸手为她把脸侧的泪痕擦去。
“怎么了?宁宁,谁欺负你了?”
他眼中泛出几分冷意,下意识攥住她的手。
“没事。”
盛怀宁摇摇头。
“你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没事。”
他语气冷冷地说过,就要转头吩咐人去查,却又被盛怀宁拉住手。
“真的没事……我只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疲惫,谢离也只能搁下心中的疑惑与怒意,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有些心疼。
“外面太冷了……”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腰身一紧,盛怀宁轻轻抱住了他。
纤细的身子在他怀里,他发觉她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谢离骤然止住话,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
“到底怎么了?”
他放轻了声音,只恐吓着盛怀宁。
“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梦到了……一个想见很久很久的人。”
盛怀宁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就只能这样形容。
形容一个她明明几乎都没有印象,却无数次在午夜梦回哭过,想要见到的人。
一个人?
谢离低下头,仔细看着她的神色,问道。
“那个人……”
“不在了。”
短短三个字说完,她像是骤然散了身上的力气一样,长街顿时又寂静下来。
谢离心中一颤,抿了抿唇,知道此时已经不是再问下去的时候。
他将盛怀宁更抱紧,轻轻吻在她发丝。
“我梦到她……在我面前死了,我却连走过去再见她一面都不能。”
盛怀宁语气还有些哽咽,谢离眼中闪过几分疼意,抱住她道。
“噩梦而已。
她还会回来,在梦里见宁宁的。”
“我已经想了她太久了,十多年里,这是她第一次出现在我梦里,这样清晰。”
偏生是这样残忍的记忆。
谢离只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又知道盛怀宁此时需要的不是追问,而是静静地听着她说。
“她对宁宁很好。”
“是。”
一个在临死前,都要撑着出来,给她找安身之处的女人,怎么可能会不爱她。
“那她必然想看到宁宁开心,她不会想你这样悲伤的。
噩梦都是反的,她这样好,此时必然已经……转世有一个好的生活了。”
盛怀宁窝在他怀里,又道。
“我知道……”
可是乍然梦见那样的事,给她的冲击那么突然,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
袖中的那个残破的镯子还带着余温,似乎在提醒她什么,盛怀宁轻轻仰起头,看见谢离疼惜的目光,和漫天的星辰。
“我什么都明白,谢离,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明白就是释怀的……”
“我知道。”
谢离哑着声音,握紧她的手,将自己身上的温度渡过去。
“你说……十多年了,她还会记得我吗?”
十多年……
谢离眉心微动,温和地看着她,见到她眼中的惶然,和不确定,又坚定地告诉她。
“会的。”
顿了顿,他又把后半句补上。
“她那么爱宁宁,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记得宁宁。
噩梦都是假的,她以后再来宁宁梦里,一定是一个好梦。”
他指腹微微摩挲着盛怀宁的脸,将泪痕都擦去。
“你太冷了,宁宁。”
是。
她从出来到现在,已经有快小半个时辰了。
“她必然不想看你这样的。”
谢离轻轻抱住她。
“不管怎么样,先回去好吗?”
盛怀宁哽咽了一下,脑中渐渐清醒,轻轻点了头。
谢离一手拎着宫灯,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盛怀宁缩在他怀里,僵硬冰冷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又在他怀中,悄然落下泪。
谢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知道她需要个宣泄的口子,一路没再说话,只感觉到胸前的衣襟渐渐被泪渗透。
走到太子府用的时间并不长,谢离一路进了自己的屋子,将她放下,问她道。
“还想说吗?”
盛怀宁似乎犹豫了一下,又摇头。
“我想静静。”
“好。”
谢离将她的外衣褪下,披了个大氅将她包裹住,又吩咐下人上了炭火。
“我去找身干净的衣裳。”
他转头离开,又给她留足了安静的时间,等再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殿内安安静静的,她轻轻倚着椅子旁,似乎是哭的太累了,悄然睡了过去。
脸上的泪痕仍在,她眉头紧锁着,睡得并不安稳。
谢离走上前要把她抱到床上,刚一走进,发现一个有缺口的镯子,赫然映入眼帘。
这镯子他实在太熟悉了……
袖中的手握紧,谢离看了她一眼,脑中尽是她在长街与自己说过的话。
“她死了。”
“十多年了。”
谢离眼中晦暗不明地闪过些什么,片刻后,他再次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将镯子悄无声息地收到她衣袖中,又把她抱着床上。
而后,他从手中又拿出一块玉佩,顿了顿,同样放进了盛怀宁的衣袖里。
他静静摩挲着盛怀宁的面容,轻轻地落下一句。
“小姑娘,想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