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她在屋内哭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又出来跑了这么久,谢离殿内点了安神香,到最后她才倚着椅子渐渐睡过去。
刚睡过去,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人影走到面前,继而有些温凉的镯子似乎被塞进了她衣袖里,还并着另一个东西。
她听见一个声音喊她。
“小姑娘,想家了啊。”
这声音里带着疼惜和温柔,周身围绕着熟悉的清香,她这样听着,一点清泪无意识地顺着脸颊滑落。
又被人轻轻吻过。
在这样一个,她不想被家中爹娘担心的日子里,孤身一人走在外面,惶惶然不能抓住和回想那些东西的时候,谢离陪在她身侧,听她说,却又不多问,盛怀宁在梦中睡不安稳的时候,隐约觉得那身影似乎一直陪在身边。
但她也没睡多久,约摸半个多时辰就已经醒了过来。
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刚一动,乍然在身侧碰到了一只手。
盛怀宁吓了一跳,回头看过去,才见谢离坐在软榻边的椅子上,伏在床头阖着眼假寐。
他似乎是累极了,眼下的乌青都那样明显,如玉的面容上带了几分疲惫,一只手握在她手边,将她的手包裹进去,驱散来时在屋外的那点寒意。
明黄的灯盏映在一侧,将他的面容照的愈发温和,往昔盛怀宁只觉得这人身上带着谢子瑾的恣意,散漫,也有皇朝储君的冷然与清贵,如今在灯下这样看着,回想起这人方才一路安慰着她,抱着她回来,又守在床边等她醒来,竟在心中忽然滋生出一点奇妙的念头。
温柔。
这样的形容词,竟然有一天,会被她用到谢离身上。
盛怀宁低敛下眉眼,无声笑了笑。
她刚动了一下手指,谢离就警觉地醒了过来,下意识反握住她的手。
“宁宁。”
他语气有些惊慌,待及看到盛怀宁还好端端坐在那里的时候,似乎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盛怀宁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没事。”
谢离怔愣了一下,随即摇头。
他只是怕盛怀宁醒来之后又跑了。
这样冷的天,她穿着单薄的衣裳,要是再往外面去,等不到明日只怕就要病了。
他偶尔从盛相和盛夫人,亦或者其他人口中,听说一点盛怀宁身子不好的事,加上去年那一场之后,整个盛府上下都很仔细她的身子,谢离自然也担心着。
手边的手炉有些凉了,谢离接过去,一边抚了抚她的头发。
“还睡吗?”
“不了。”
她的情绪比着来时已经好了许多。
骤然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心中的冲击自然无法言喻,可等冷静下来,她又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里。
盛相和夫人会担心不说,宣泄了情绪,似乎也没什么用。
她握了握指尖,谢离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抚过她眼尾的红痕。
“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盛怀宁恍惚地擡起头,对上谢离柔和的眸子。
“宁宁,情绪是需要宣泄的。”
他不想看她将什么都克制在心里,一个人蚕食着坏心情,消磨着,明明看上去是那样活泼的姑娘,其实剥开内里,才发现她心中亦是一片荒芜与苍凉。
她并不开心。
至少在现下。
任她如何说起自己已经冷静,语气神色再自然不过,谢离也能从那双眼里,看到她的勉强。
可他不想她在自己面前也要强撑。
若是有什么事,她不能告诉盛相盛夫人,若连自己都不能安抚一二,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谢离依旧记得在长街见到她寥寥一人坐在那的样子。
周身大雪,孤寂无灯。
一切都与她融不到一起,她仿佛置身之外,像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擡头失措看他。
盛怀宁眨了眨眼,又险些落下泪来。
但她没再哭,只慢慢伸手,细白的手指穿过谢离的衣袍,轻轻地,抱住了他。
回应她的是谢离有力的手臂拢住她的身形,一点点安抚地吻过发丝。
“待会回去,你着人备水沐浴一下。”
她来时淋了雪,虽然谢离已经喊宫女为她换了衣裳,但到底是担心。
她脸色实在有些苍白。
“好。”
“快戌时了,回吗?
若是还不想回去,就在这再待一会,我着人往盛府传信。”
“不了。”
盛怀宁摇摇头。
这样晚了,她再待在太子府也不好。
谢离顺着她的话点头,伸手把大氅披在她身上,没对她今日崩溃的原因多过问一句,一切都点到即止。
“我送你。”
她微微动了动衣袖,感受到一点冰凉的触感,只以为是镯子,心中松了口气,与谢离一起走出去。
刚走到廊下,忽然有暗卫现身。
“小姐。”
“说。”
盛怀宁止住步子。
“属下从辙城探了消息回来了。”
盛怀宁顿时神色微变。
“宁宁去辙城做什么?”
谢离偏头问她。
“进来说吧。”
这件事她没想过要瞒谢离。
三人一起进了内殿,暗卫低着头把打探来的消息说出。
“您吩咐属下去辙城查那条水路,果真查出来点东西。”
“辙城的城主是魏大人的人,但副城主不是。”
“副城主是皇上的人?”
盛怀宁心中猜测着。
当时凉城县的事情发生的时候,谢癸魏谆还是两相依赖的关系,谢癸乐得给这个权倾朝野的太监脸面,所以凉城县的事情他必然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知道了,却因为和魏谆的关系,而放纵着凉城县水路没落,随后让辙城的水路兴盛起来。
辙城城主是魏谆的人这件事并不让盛怀宁惊讶,毕竟辙城水贸之下,一年私下上贡到魏宫的有百万两银子,若是城主不是魏谆的人,只怕他不可能从中捞了这么多油水。
那城主是他的人,副城主却不是,难道是谢癸到底还防着他,所以调过去自己的人在那?
“并非。”
暗卫却又摇头。
“这人是之前辙城的城主,后来魏大人想把辙城水贸的油水都捞到自己手里,寻了个由头要把这人贬了,可这位林城主在当地名声很好,家中也有几分势力,魏大人不想闹大,就贬做了副城主。
但虽为副城主,也只是个空架子,实则早被掏空了权势。”
原来如此。
“然后呢?水路的事如何?”
盛怀宁又问。
“您吩咐属下去查,属下便经由水路一直往西,果然听闻了一些河盗的事。
这些强盗在离水最近的一个山中住着,平日里并不显眼,但实则背地里,会偷偷强抢来往路上很富有的一些商贸大户,他们将人杀了,又把东西分走,一部分留在山中养着这些强盗,剩下一部分……
送到了魏宫。”
“什么?”
盛怀宁一脸惊讶。
她起意要暗卫去查“河盗”的事,不过是因为当时凉城县的事情之后,因为一时动了心思让人去问过辙城水路的事。
去调查的暗卫偶然听说了那边有河盗的事,她这次才让人又多调查了一点。
没想到这“河盗”,竟然还和魏宫有关?
“据属下查到的情况来看,的确如此。
辙城水贸一年上交百万两赋税,其中最少有一半,是这些河盗抢走的宝物,送去了城主府,经由城主送去魏宫。”
这才是一年百万银子的“关键所在。”
“这些河盗是魏宫养的?”
“不算养,应当说庇护更妥当。”
魏宫保着他们抢掠,他们给魏宫上贡东西。
“可是来往抢那么多人的东西,这事从没闹大过吗?”
那时候她的暗卫还是偶然听到了才知道河盗的事,这河盗好像被辙城掩的严严实实。
可如果到处抢掠,怎么可能辙城的水贸依旧繁荣,却没人知道这事?
她话问出来,暗卫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离已经接过话开口。
“地方官府庇佑是一回事,另一方面,这河盗很聪明,并不抢南明临近几城经常做生意来往商人,毕竟这些人消息大多共通,容易闹大。
他们只找离的远的商人,有时候还抢临近几国里过来商贸的大户。”
这些人长久不经过辙城一次,来一回船上的宝物就有许多,他们将一整个船的人都杀了,宝物带回去,让他们有来无回。
而路途遥远,等消息传回他们家中,家人知道人失踪了再过来,已经是几个月后,没有证据,加上官府糊弄,也只能成了谜团。
他们抢掠各个地方来往的人,这些人消息不共通,只要最后扫尾的干净,前几年也算好端端地过去了。
盛怀宁听着谢离的话,心中的惊讶无以言喻。
“你怎么知道……”
“年初有一段时间闹大过,我曾着人去查了。”
谢离言简意赅。
盛怀宁盯着他,等着谢离继续说。
“事情转变出现在今年年初,他们这几年抢掠杀人到底渐渐传出风声,远一点的商户聪明地找其他水路过来,他们不再经过辙城的水路,河盗没办法抢,就把目光落在了临近的城中过来的商户身上。”
纸包不住火,一开始抢掠临近的商户,就有消息往外流传了。
事情闹过一段时间,眼看着要闹大,魏宫想了个新办法。
那就是用“鬼神之说”,来让百姓畏惧河盗。
他们放出消息在那山头有座寺庙,里面供奉着一尊佛像,偶有的时候佛像会显灵,庇佑经过辙城水路的人安安全全的,所以会收些“贡品。”
起初自然没人信,后来城主带上“道士”装神弄鬼了一番,加上这临近几座城中只有这条水路上最容易走,往京城也方便,那些商人便半信半疑地又走了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