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菁 作品

第83章

第83章

这半日外面都在飘着雪,谢离与盛怀宁一起坐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再过两天到了年末,宫中又该有宴席了。”

她手中握着暖炉,余温将指尖的凉意驱散,懒懒地窝在那。

听她语气多有疲倦,谢离擡头看了她一眼。

“宁宁不喜欢宫宴?”

“推杯换盏虚伪假笑,多是勾心斗角,没什么可喜欢的。”

兴许也不止宫宴,她厌恶皇宫的一切。

朱红色的宫墙太过压抑,只要看着,她总不自觉地想起这皇宫之中帝位之上曾染过多少血与脏污,于是越发不喜欢那个四四方方的地方。

它困住了姑母半辈子走不出来,也将帝王的肮脏虚假表现的淋漓尽致。

所以很多时候盛怀宁都在想,是不是所有的皇宫都是这样的?

勾心斗角,白骨森森。

她问起盛相的时候,他与盛夫人总是用一副颇复杂又叹息的语气说。

“不是的。”

先朝邬离不是这样的。

他们告诉她,邬离帝后是一对很温柔的夫妇,帝王勤恳爱民,兢兢业业地撑着那时候已经风雨飘零强弩之末的王朝,他此一生后宫只有皇后一个女人。

而皇后呢?

盛夫人如是形容她。

“凤位之尊的女人,会挺着大肚子为贫苦的百姓施粥,会为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徒步走上十几里路讨一碗水。”

她说如果邬离还在,那么盛怀宁会是邬离一朝唯一的公主,最幸福的女儿。

但苍白的语言形容不出那些她未曾见过的东西与人,每到这个时候,盛怀宁总怔愣着,又低下头,觉得心中微微有些酸涩。

她的父母,生身父母,自出生有记忆起她不曾见过一日,如今只能从别人口中窥见一二。

所以要她怎么不厌恶谢癸?

她一句话落在屋内,谢离刚要开口,却又注意到她蒙了一层阴霾的眸子。

不知道低着头在想什么?

“宁宁?”

盛怀宁攥着手心,沉在思绪里,眼中神色变了又变。

就快了。

她想。

魏谆之后,就是谢癸。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里,盛怀宁冰凉的指尖骤然一暖,谢离将手中的手炉又塞给她。

“在想什么?叫了你半天都不曾答应了。”

“没什么,想起些往事。”

她道。

“若是不喜欢宴席,不去便是了。”

谢离以为她在想着宫宴的事,当即开口。

她笑。

“谢太子,你以为谁人都能如你这样随性呢?”

她是皇后母家的小姐,谢癸不喜她,偏生又盯得紧。

要找个理由避开宫宴不是简单的事,总要和谢癸周旋一二。

“那也无妨,大不了那日我也入宫,带着宁宁寻个好去处玩一玩。”

盛怀宁眼中神色微微动了动,点头应下,须臾与他岔开话题。

“你这些天,头疼的旧疾还发作吗?”

“这几日就没有了。”

谢离摇头。

“二哥已经找人去寻那位神医了,你若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就先找顾太医为你看着。”

提及顾颐,谢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拧眉。

“怎么了?”

“自上次在太子府看过病之后,顾颐就回了皇宫告假,说老家出了些事,连话都没留。”

他是知道顾颐的老家在哪的,本想派人去问问情况,却又怕他忙着,是以也搁置下来。

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也许是真有什么急事,再等两天若是没回来,你再找人去问问。”

“也好。”

谢离应下声来。

闲散舒适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没过一会天色就渐渐暗下来,担心再晚些天黑路滑,谢离站起身道。

“我送你回去。”

“门外有马车。”

盛怀宁说。

“我想送你。”

谢离执意跟着她走出去。

一出门,呼啸的寒风将身上的热气吹开,她瑟缩了一下,谢离为她将大氅裹紧,继而很自然地拉过她的手往前走。

他撑了伞,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堆里,听着落雪声与身侧盛怀宁说话的声音,又想起方才她窝在屋子里,他为她描花钿,又和她一起闲散说话的时间,谢离忽然不合时宜地想。

如果有一天,他们也会有后来的日子,会不会就是像现在这样,盛怀宁和他一起待在一处静谧的,没人打扰的院子,他会为她描眉,为她挽发,也会和她一起看落雪,依偎在一起说着话。

这样的场景太美好,哪怕只是想起来,谢离就觉得心中一动。

太奢望了,又似乎触手可及。

他送着盛怀宁到门外,看着马车走过长街,雪纷扬地落在身后,一身衣袍与雪景融在一起,他就站在那,一直看着她离开视线。

盛怀宁回了盛府,茯芷连忙接了大氅为她续了一盏热茶,屋内暖意横生,也一样点着炭火,盛怀宁却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似的。

“有些……安静了。”

茯芷擡起头奇怪地看着她。

“小姐一向不是最喜欢安静吗?”

她的院子在后院最里面的位置,是她特意自己选的,最安静的地方。

盛怀宁听了茯芷的话,也跟着有些错愕。

方才那句话更像是无意识被她说出来的,等说了之后,她也去想,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安静了呢?

她过往十多年都住在这里,从来没有感觉过不适应。

是因为今日突然多了一个人与她说话吗?

可她似乎也并不缺人陪。

还是因为……

这个人是谢离?

她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又听见茯芷惊呼一声。

“小姐眉心的花钿是哪描的,奴婢陪着您出去的时候还没有呢。”

她与谢离舞剑的时候,茯芷已经被太子府的宫女带着去了一旁,回来的路上她坐在马车中,茯芷也没注意。

此时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映衬那落梅漂亮灵动。

她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听见茯芷说。

“不会是……殿下给您描的吧?”

盛怀宁下意识地摇头否认,顿了顿却又点头。

她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只这幅样子却让茯芷弄得糊涂了。

“到底是不是呢?”

“这重要么?”

盛怀宁哑然失笑。

“当然重要了,您之前哪让别人做过这么亲密的举止啊。”

茯芷嘀咕着。

“您没发现,您对太子殿下……”

“如何?”

盛怀宁忽然起了意,回头看她。

“你说,我不怪你。”

“太不一样了。”

茯芷近身伺候这么多年,没见她与别人舞过剑,没见她三天两头往别人的院子跑过,也没见她……有如眼下这样不一般过。

她坐在桌案前,眸中的阴霾冲散,眼尾勾出几分淡淡的笑意与温和,除却江盛两家之外,茯芷未曾见过她对谁这样。

盛怀宁抿唇笑了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没再搭她的话。

夏侯爷和辅国公的死在上京明面上未曾掀起什么波澜,但底下越发暗流涌动。

两个朝廷重臣的死,对谢癸和魏谆都是很重的一个创伤。

尤其是对魏谆。

城西的领兵权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人,他却还没意识到什么,但这些天也忙着在朝堂上和谢癸斗的腥风血雨,每日回了魏宫就焦头烂额。

听闻魏宫伺候的人两天拉出去一批,御前的侍卫和下人也没少被谢癸处罚,连日来弄得宫中的后妃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帝王脸色行事,朝堂上暗流涌动,民间百姓倒是没受到什么干扰,就这样日子转着,迎来了这一年里,皇宫的最后一场冬宴。

冬宴是大宴席,皇宫早早开始准备了起来,这日一早起来又下了雪,盛府接了皇后请入宫的帖子,盛怀宁与盛夫人道。

“冬日天寒,阿娘就别去了,我与嫂嫂一同去就是。”

盛夫人身上落下的病根到了冬日就发作的厉害,她咳嗽了两声,点头应下来,又在盛怀宁走出去的时候道。

“外面天寒,你别往雪里去,让茯芷多带个披风。”

盛怀宁在身后点头应下来,与燕筠一同入了宫。

因为下着雪,皇上许了特例让马车入宫,停在紫宸殿不远的位置,帝后二人是要一起来的,盛怀宁避着见谢癸,今日便没去找皇后。

冬宴上莺莺燕燕众多,欢笑声不断,前朝大臣们也正凑在一起恭维问候着彼此,她与燕筠找到位置坐了下来,到人几乎全来了,帝后相携落座,她行礼起身,目光巡视一圈,却没看见谢离。

前些天还说着今天冬宴要来呢。

盛怀宁心中嘀咕着,瞧着宴席上的推杯换盏,忽然就觉得无趣起来。

这宴席每年总要来个几次,她一向又少与京中贵女有相熟,每次来了都觉得无聊。

但今日似乎格外无趣。

她伸手续了一盏酒,仰头喝过,温凉的酒浇过喉头,才觉得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皇上,不知今日怎么没见太子殿下?”

盛怀宁握着酒盏的手一顿,顺着看向问话的人。

是朝中的一位大人。

“离儿告了假,说是身子不适,昨日出去染了风寒,有些头疼。”

谢癸继而轻描淡写说道。

病了?

她眉心蹙起来,听了谢癸的话,心中有些担心。

谢癸只对谢离的告假点到即止,也没什么要继续说的意思,盛怀宁顿时想起他身上的旧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