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2页)
“你不是先朝的人,为何如此恨……”
“因为他不止对先朝的人不好,他这个畜生,连自己国家的百姓都不闻不问。”
话说到这,他语气愈发悲壮起来。
“我父亲先前随在他身边当兵,后来因为犯了错将他某日穿的衣裳弄脏了,赶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下令把我父亲拖出去毒打,剩了一口气回去……险些死了。”
那是南明刚建朝的时候。
后来谢癸做了皇帝,愈发善于隐藏自己不好的一面,装出一副君子模样,骗过天下人。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怕告诉太子。”
他扬起头,眼中闪过几分恍惚的神色。
“我偷还年珠,是为了我娘。
我娘染了重病,就快要死了,我早年听我兄弟说还年珠能让人起死回生延年益寿,才决定铤而走险来皇宫中偷。”
“若就说如此,这件事又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谢离这话倒并非是给皇帝说话的意思,只是听了他的说辞,难免有些疑惑。
“当然有。”
他语气激动地落下一句,险些惊动了外面的守卫。
“我住在离江南很近的一个城里,我们城打从前年,赋税愈重,官员贪污,不管百姓死活,都是皇上下派过去的官员仗势欺人,一年到头来强占民女草芥人命,我们那城啊,活的像是地狱一样。”
“你住在哪个城?”
谢离眉头拧紧。
为何这些他不曾听人提及过?
“江南东边的尧城。”
尧城是个偏僻的地方,前后几十里都不见人。
“尧城百姓和乐,上下事情井井有条,孤不曾听过有什么……”
“没听过的就一定没有吗?”
窃贼嗤笑一声。
“殿下,您活的跟金玉人一样,哪能懂我们老百姓的死活啊。
上头的官员,都是您要听什么,他们就说什么,层层欺瞒,哪有一句实话?又哪有一个为百姓做事的好官?
何况这次层层瞒着,直指上头的,可是我们皇上兜着底,谁敢说半句真话?”
皇上兜底?
“你将话说清楚。”
谢离沉了语气。
“这尧城啊,表面平和安乐,实则背地里,是皇上酒池肉林的工具。
城主是皇上从谢家宗室里选过去的人,故意将尧城的赋税提高,剥削百姓,一年每家只赋税就要上交百两银子,但凡交不上来的,就得被城主征作苦力,往西边去给皇上建什么蟾宫。”
蟾宫?
他这话一出谢离倒相信了几分。
早两年的时候,谢癸找钦天监算过,那段时日有几波先朝的刺客来的频繁,总三番两次地入宫刺杀谢癸,钦天监上奏说先朝势力颇有些死灰复燃的意思,要建个高一点的宫殿,杀百人为生祭,用活血压住先朝的“怨灵。”
连地方都看好了,就在江南东边的城里,恰好是尧城。
只是这个法子太血腥,刚说出来就被自己打断了,谢癸彼时也没说什么反驳他的话,反倒顺着说。
“此事血腥不可再议,朕爱民如子,绝不会拿百姓的命开玩笑。”
他便以为这件事完全过去了,毕竟说法太荒诞,百姓生祭何其残忍,何况南明与邬离本就是和平交接,未曾做过对不起邬离的事,为何要用生祭压住怨灵?
如今看来,竟然是表面谢癸压下了此事,却又背地里找人去做。
难怪前年尧城的城主无缘无故地被换成了宗族的一个世叔。
谢离眉心微微有所动容。
“然后呢?”
一户寻常人家一年也赚不到百两银子,想来被征走建蟾宫的人不在少数。
“后来啊,我们家旁边的几户人家,老老少少都被征走了,再也没回来。”
“只是建蟾宫,为何会……”
“死了,都死了。
他们去那干活慢,抢不到吃的,就被人活活打死了。”
他睁着浑浊的眼珠看盛怀宁与谢离。
“您二位呢,光鲜亮丽的,永远也想不到人为了一口吃的活活饿死,活活被打死,是个什么样子。”
盛怀宁心中猛地一震。
虽然早知道谢癸残忍狠毒超乎她意料,也没想到背地里竟然还有这么肮脏的事。
“我不想管这些,我带着我娘逃了,逃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他们找不到我。
可是……躲躲藏藏一辈子哪是事啊,瞧不见的黑暗就是没发生的吗?
光亮照的到一个地方,就能照到所有的地方吗?
正如您问的这句,说尧城百姓和乐,一个人说的话,那就是真话吗?
别人还说南明河清海晏物阜人熙,您倒瞧着,真有什么地方好了吗?”
他一连串的问话,顿时让谢离不合时宜地想起当时盛怀宁在京郊客栈问他的话。
他说他看到南明江山,河清海晏,富庶繁荣。
彼时盛怀宁说她与他看到的不一样,他亦心知自己说的是假话,可再怎么都比不上如今,在今夜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被一个市井走卒,鲜血淋漓地揭开。
让他连骗自己都不成。
“都是假的。”
窃贼喘着粗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难受的事,他面容也越发痛苦。
“城中的百姓都不知道这是狗皇帝满足自己私欲建成的东西,只以为是城主用的宫殿,还以为自己建好了就能解脱了,哈哈,建好了,建好了之后……就该使人生祭了啊。”
“这些事,城中的百姓……就不曾想过出来说吗?”
话刚问出口,谢离就知道自己问错了话,沉默下来。
果然,窃贼嗤笑一声。
“您真是何不食肉糜啊。”
凉城县死了几十人都能被一压四年,那还只是一个小小魏家的事。
而如此建蟾宫剥削残害百姓的,是一城之主,背后是坐在高台上的帝王。
不管怎么样,都会被压下去。
“没人逃的出来,逃出来的几乎都死了。”
他也是做足了必死的准备,才来宫中偷还年珠的。
可还年珠带出去,他带去了护国寺,托人找了关系好不容易开了光,谁知道却被告知,这珠子压根没有什么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效。
他的娘,只能在家中等死。
“我糊涂啊,我竟然信什么能起死回生的宝物。”
他说着痛哭流涕起来。
可不相信也没用,他带着娘四处躲城中兵士的搜刮,他生怕自己被带走了,没人照顾他娘。
可这亦有弊端。
就是在他娘重病的时候,他身无分文,挨家挨户跪着求,也找不到一个大夫给他娘看病。
都说他娘的病治不好了,要很多很多银子。
他就来皇宫偷。
“尧城都快成地狱了……活着的人得拼命赚钱交赋税给皇上建蟾宫,没钱的人就去做苦力,衣食供给不够就互相争,就抢。
反正死了人……还有大批的人填补上。”
尧城没了人还有其他地方有人。
只要为了填补上位者的私欲贪念,人是用不尽的。
消息压的严实,谢癸不敢引起一点恐慌,把整个尧城封的死死的。
“那死的人流的鲜血……都能把半个尧城淹没了,您说……岂止百人生祭呢?”
谢离心头一颤,忽然不敢擡头。
亦不知道说什么。
南明江山的统治者面上一副和乐的样子,实则背地里残忍手段用尽,威胁逼迫的都是在自己脚下跪拜信仰的臣民。
往上告?
能告给谁,谁又敢接。
百姓不知真相要状告城主,却不知道城主的背后是皇帝。
这个答案在场的三人心中明镜似的。
但无人挑明了再说。
“许是之前……真是没有消息传出来,所以才无人知道……”
“殿下,这话您自己信得过吗?”
他嗤笑一声盯着谢离,目光如炬。
“上位者哪有看不见百姓苦难的时候?
百姓的苦难为他们所造,他们只会装作看不见,装出无能为力的样子,实则高高在上指指点点,都是伪君子罢了。”
一句话说的谢离想起自己当时与盛怀宁说的话。
他实则也并非完全猜不到南明江山下的腐朽沉疴,可他只想着……他做好自己的便罢了,他问心无愧,摆在面前的苦难都一一解决,摆不到面前的,就亦装作看不见,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再去改变了,就看着王朝这样走下去就好。
又和这人如今口中说的伪君子有什么分别?
发现不了的苦难就不是苦难吗?
藏匿在深处的沉疴便不是沉疴吗?
若他一直秉持着无能为力改变不了的想法,永远都不为此去改变什么,那结果会是什么?
会如盛怀宁所言。
腐朽的木头到了一定程度,轰然倒塌。
谢离微微阖上眼,不知道心头是什么滋味。
“今天既然已经被你们抓到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反正我娘要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再回去尧城……也是看着他们受苦,不过蟾宫已经建好了,想必他们日后……也不会受苦了吧。”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不吐不快,说出来,您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也许会拿我这种人当笑话吧……”
“蟾宫……已经建好了吗?”
谢离微涩着声音问。
“建好了,还活着的那些……前日起就已经被陆陆续续遣散回家了。”
可他们当真能回家吗?
谢离忽然不敢想这个答案。
若是城主府的人担心他们回去乱说话,而直接一了百了将那里的人都处理了呢?
若往最坏的地方想,这未必没有可能。
毕竟连活人生祭这样的事他们都做得出来。
“若不是这个狗皇帝害尧城到这种地步,我娘得不到诊治如今奄奄一息,我也不会……”
不会来皇宫信什么起死回生的药,不会来偷这些他以往并不屑的金银。
“这南明江山啊……脏透了。”
旧制不改,沉疴不除,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说过这句话,他长舒一口气,忽然抢过谢离手中的匕首,朝着自己的脖子狠狠划了下去。
刀落,鲜血喷涌而出,像极了他口中描述的,尧城蟾宫之上,染的血红。
他渐渐地没了呼吸,谢离死死盯着他的尸体,仍缓不过神。
盛怀宁袖中的手攥着,屋内一片死寂。
这就是……南明如今的统治者。
面上面下,原来都这么肮脏。
盛怀宁忽然擡起头看向谢离,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又止住。
便只走上前,轻轻与谢离并肩站着。
“宁宁……”
须臾,他哑着声音开口。
谢离终于在今夜,剖开内心直白地去想,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去想。
这是他当时,与盛怀宁说的,看到过南明的河清海晏吗?
这是他想要的,南明顺着轨迹走下去,继而面对的结果吗?
活人生祭,帝王昏庸,官员腐败,国土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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