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菁 作品

三合一(第2页)

他贪污的银子在别院外被太子抓个正着,不仅如此,还连四年前的往事都被翻了出来。

铁证如山,让他无从狡辩。

“嗯,此时无人,你可告诉孤,魏家和前朝,到底有什么关系。”

前朝?

县令眼中闪过几分错愕。

“您方才……说什么?”

谢离心中闪过几分不好的预感,蹙眉问他。

“这些不记得了?”

县令迟钝地摇头。

“你别给孤装傻,你犯的是死罪,若不把这件事告诉孤,孤不会保你活命。”

可任是谢离如何威胁,县令都不记得自己应允过他这句话,非但如此,似乎把自己如何受伤也忘了个干净。

谢离威逼利诱的法子用了个遍,也不见人承认,直等问到两人都不耐烦的时候,县令犹犹豫豫,想说句谎话骗过谢离。

谁料刚一开口,谢离就窥见了他的意图,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说是忘了便是真忘了,顾颐再来诊脉也说的确忘过一些往事,谢离只能挫败地想。

怎么偏偏这么巧,真就忘了这么一段?

此事自然无从得到答案,他只能歇了再追问的想法,决定改日再亲自派人过去查证。

县令醒来后也没休息几日,就又被传到了谢离的屋子里。

他只以为谢离还要问魏府和前朝的事,刚要开口,就听见谢离冷声道。

“别院的赈灾银,孤给你个补罪的机会。”

县令登时眼神一凛,目光激动地跪下去。

“臣下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县令在谢离屋子里说了近两个时辰的话,至天将将擦黑,县令才退了出来。

而后一纸信自府中传出去,送到了魏司马落榻的客栈。

“他竟然答应了先把赈灾款送出来?”

魏司马眼中闪过几分沉思,握着信看了又看,隐约觉得不可置信。

“大人,这县令昏死了这么几天,怎么一醒过来忽然转了性子了?

该不会……是太子设的局吧?”

这猜测魏司马自然也想得到,可他低头沉思了一会,仍是缓缓摇头。

“应当不会。”

赈灾款再怎么洗县令也是洗不干净的,他做不了甩手掌柜,和魏家站在一条船上,不会做这么蠢的事,和太子坦白一切。

这可是死罪。

魏司马心中笃定想着,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朝暗卫道。

“先去探一探如今县令府的情况。”

暗卫得了令赶忙去了一趟县令府,晚间带回来消息说。

“一切如常。”

魏司马心中的猜测这才缓缓落定。

“前两天派去处理那个妇人的事,怎么样了?”

他派过去的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暗卫,但过了这么几天没消息传过来,魏司马也不由得有些疑惑。

暗卫拱手道。

“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属下这就派人传信去问问。”

魏司马落榻之处并不在凉城县,凉城县中的暗卫线人也有限,此时自然也只能通过传信去问消息。

魏司马心中对自己得力手下的本事很有自信,当下摆摆手,也没再过问此事。

县令将送赈灾银的日子定在了这日晚间子时,说这些天他养着伤,太子对他的戒备也没那么严了,是个好时候把东西送出去。

是以这日直到晚间近子时,魏司马就带了一群暗卫悄无声息地去了县令指定的地方。

子时月上中天,正是清冷的时候,凉风卷着树叶飘落在地上,脚步踩过,便响起一阵嘎吱声。

魏司马带着人在别院外等了又等,才等来县令。

县令是孤身一人来的,身后没跟半个侍卫,魏司马奇怪看他一眼。

“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怎么不多带些人?”

“臣在府中为避人耳目,还是想着要低调些。”

县令语气如常地道。

“钥匙呢?”

他这样说,魏司马也懒得追问,当即朝他伸手。

县令从衣袖中掏出钥匙,走上前将门打开,一行人进了大堂。

大堂内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魏司马催促着县令打开暗室,县令站着没动,须臾忽然问他。

“大人,若是四年前凉山案此时被人发现了,您打算怎么做?”

魏司马脚步一停,奇怪看他一眼。

“这些没发生的事,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

“并非是晦气话,前几日……太子似乎找到了那个当时还没死的小娘子,正在翻查四年前的事。”

“什么?”

魏司马忽然回头,死死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看出几分玩笑的意思。

可县令苦笑一声,道。

“我说真的。”

魏司马脊背一凉。

“这些事……你为何不提前和我说?”

“若是说了,今日您还会来这吗?您只怕巴不得早些把我灭口,将魏府撇的干干净净。”

“怎么会……”

赈灾银还在县令手中,魏司马打算先稳住他。

“就像……您明明没告诉太子有八万赈灾银的事,却还是骗我说太子知道,您明明看得出太子在怀疑我,却只想着怎么把银子弄到手,弃我于不顾,甚至派人跟踪我,要杀了我。”

县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

魏司马一惊,对上他的目光,忽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凉山案是您主使的,如今赈灾银也是您做主要私吞的,侄儿自己都跑不掉了,又怎么会让您……好端端地逃走呢。”

县令凑近到他耳边,语调诡异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下一瞬,魏司马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间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火把瞬时将整个屋子照的明亮,让人无处遁形。

身后的暗室悄无声息地打开,十几万两赈灾银摆在后面,魏司马这才反应过来,刚要破门而出,就见他面前站了个人。

谢离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在魏司马惊恐的目光中道。

“贪污银两,谋害人命,欺上瞒下,枉顾法律,今日任凭你是魏谆的弟弟,也必须入昭狱定罪。

来人,带走!”

魏司马腿一软,身后暗卫想护着他逃出一条路,也俱被身后的侍卫制服。

几个侍卫上前押了魏司马,他狼狈地跪倒在地上,见县令恭恭敬敬地站到谢离身后,顿时目光怨恨地盯着他。

“你……你背叛我。”

“是大人出尔反尔在先,大人做了错事,理应付出代价。”

县令说的大义凛然,魏司马眼中的怒火只恨不得将人火化了。

“你背叛我,就不怕我让你京中的家人吃不了兜着走?你竟然敢背叛我,你……”

魏司马咒骂的声音传进耳边有些聒噪,谢离蹙眉,一扬手,身后的人将魏司马押了下去。

而此时县令府内,一得到谢离的消息,盛相就带人围了整个县令府,灯火通明,人人肃穆而立,县令夫人目光惊疑不定,心中惶恐又害怕,勉强带了些笑,想上前攀扯着盛怀宁问。

“大小姐,咱们这是……”

盛怀宁笑吟吟地将她搭过来的手拂开,一双眸子虽然带笑,却偏生让她觉得冰冷彻骨。

“您还不知道吗?

县令大人贪污一事已被查处,连四年前凉山案也有人证指证,现今要带去上京问罪了。”

什么?

短短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县令夫人腿一软,翻了个白眼晕死了过去。

十月初,在凉城县水患一事正式被料理妥当之后,谢离呈了折子上去,很快圣上批复下来,准谢离押魏司马连县令府一家,并人证一起入京。

朝廷批下来了新的官员,剩下收尾的事情也无需盛相和谢离再操心,盛怀宁随在盛相身侧,一并入了京。

此事牵扯波及甚大,扯着一桩几百人命的案子被压了四年有余,最有嫌疑被指证的人还是当朝权臣之家,登时就在朝野上下掀起一阵波澜,至谢离带人入京开始,皇上连夜传了傅泽安一并入宫,在前殿审讯。

魏谆得知此事,当即也跟着去了前殿。

于是正过子时,本是万籁俱寂该安歇的时候,宫中前殿却灯火通明,人人屏息凝神,不敢多言,凝重紧张的氛围弥漫了前殿。

前殿正上方坐着帝王,底下是魏谆和傅泽安,以及朝中几位肱股之臣。

谢离入了殿,魏司马和县令狼狈地跪倒在地上,一瞧见上面的阵仗,顿时心里凉了一截。

魏司马伏在地上山呼万岁,余光朝魏谆露出点恳求的意思。

还没等魏谆看他,皇帝在上面已经开口。

“我儿,人证在何处?”

朝堂上下,皇上对太子的偏爱从不加以掩饰,朝臣们司空见惯,魏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见谢离朝外喊了人证。

这妇人还抱着一个孩子,入了内殿却并不胆怯,跪在地上行了礼,指着县令声声泣血。

“就是县令,骗县上的男人们去凉山上挖煤窝,最开始每天好好地回来,后来人不见了,我们几个嫂子们结伴去找县令,县令哄骗着民妇说山头有活催得紧,这些天回不过来……民妇信了,谁知,谁知……就再也没等来我家夫君。”

“只是不见了,谁也不能作证人就是死了。”魏谆在上面冷声开口。

林家嫂子并不畏惧,梗着脖子怼了回去。

“是县令大人亲口承认,他们在山上遇害。”

“是吗?”魏谆目光如炬地盯着县令。

县令瑟缩了一下,又想起谢离也在此处,顿时不再害怕,低着头道。

“此事的确是魏司马指使,为了将那条水路废弃,好让魏家管着的水路兴盛起来,就……就出此下策,许了臣几千两白银,把那县中的男人们,都骗去山头杀害了。”

没了壮丁,没人去走水路,又加上县令有意无意地忽视着没再去管这条水路,连着城外的水贸,便自此荒废,反倒城东那一条河上,水贸越发欣欣向荣。

这话一出,顿时台上的人神色各异。

魏府这件事做的无声无息,京中也没人知晓。

难怪这些年魏府如日中天,银子更是如流水账一样,两年已在京中有了好几处庄园了。

“若说人死了,你们当时怎么不来京中喊冤,这一过四年,谁也不能确认你口中所言是不是真的,有没有物证。”

“民妇自然来过,可县令大人在京中有高官相护,民妇和几位嫂子还没到刑部,就被人摁在街上打杀了好几个,悄无声息压下了此事。”

“人命关天,京中何人有这等本事和权势,你不要信口雌黄。”

“魏府权势倚仗魏大人,已足够如日中天。”

一句话落罢,众人齐刷刷看向谢离。

魏谆脸黑了个彻底,又不敢公然和谢离叫板。

“何况县令大人可是您魏府的亲戚,虽说不是本家出身,当年也是魏司马一手扶持去凉城县的,如今怎么说不认就不认了?”

盛怀宁接过他的话,看向魏谆道。

“盛小姐,凡事需讲求证据,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总不能我扶持了人,后面他做的事情都要推卸到我身上。”

“那就让县令大人亲自来说吧。”

盛怀宁亦不反驳,目光落在县令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县令一咬牙,将当时魏司马如何许他利益,如何让他动手设局,如何为他扫尾清理后面的事,其中种种细节,都说了个明白。

“这件事臣藏在心中四年,本不想再说出来,可臣午夜梦回都是那时的百姓对臣的信任,臣却对不住他们,于心有愧啊皇上。”

县令以头抢地,声声泣血,听着恳切又真诚。

“臣不想这黑暗藏匿在凉城县头上,一辈子拂不开,故而求上殿下,揭露四年前的恶事。

这位嫂子……也的确是当时那一批人里,曾上京为夫洗冤的人,后来被臣许了银子封口,又威胁逼迫,这才忍了下来。”

“你敢画押发誓,你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是假,你家中父老不得好死吗?”

魏谆残忍的视线落下,语气隐隐带了几分威胁。

“魏大人这是想胁迫他?”

谢离擡头,毫不留情拆穿他话中的隐喻。

“天子在上,诸事都有父皇做主,要不要牵连父母也都是父皇下命,如何轮得到你越俎代庖。”

他话说的辛辣讽刺,魏谆脸上一时不好看,只能闭了嘴。

“臣敢。”

县令却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意味,在宣纸上将魏司马对凉城县做过的事一一写明,又在最后发了毒誓画押。

“若有半句虚假,臣不得好死。”

他声声震天,眼中的坚决让人心头一惊,已不免信了几分。

“民妇也敢,民妇的夫君和剩下凉城县的人都是为魏家所害,魏家手上沾染百姓性命无数,民妇实在看不得这等恶人逍遥,民妇所言若有虚假,就让民妇死后入阿鼻地狱。”

林家嫂子话罢,咬破手指在县令的字据旁摁了自己的血印。

“人证已指证了魏司马所做的恶事,当年给县令画押的字据也在这里,想必魏大人,此时没别的话要说了吧。”

谢离自袖中拿出一叠纸,带了几分气劲,径自扫向魏谆,在他面前轻飘飘落在地上。

魏谆低头捡了,这字据的确是当年魏家让县令办事之时写下的,竟然被县令好端端保存到了今日。

“至于赈灾款一事,孤亲眼所见魏司马勾结县令,贪污十几万两赈灾银,这更是无从抵赖。”

谢离一句话在此,又是那么多人都瞧见的事,魏谆一时也无法反驳。

“父皇。”

谢离看过去一眼,皇帝在上头观了全场,思忖片刻。

“县令与魏司马一并革职。”

魏谆一惊,大手紧紧攥着,没人想皇帝竟然如此不留情面雷厉风行。

“县令连其家眷赐死,魏司马关押三年。”

“父皇——”

“我儿有何要说?”

“县令在最后悔悟对自己所做供认不讳,此利只有他和家中妻子得了,上京之中魏府却没有掺和此事,儿臣以为,祸不及父母。”

这就是他答应县令的话,县令死罪难逃,唯独求他饶下年迈爹娘。

爹娘老来得子,又无权势,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人,如今已近七十。

台上皇帝思忖片刻,终是点头。

“可。”

判决落定,魏谆也无法挽救,只能看着皇帝目光移向盛相。

“来之前,我儿已上折子说明,此番水患之事,盛相出了大功。”

“臣分内之事。”

“还有盛爱卿的女儿,听说此番揭露四年前凉山案,还有寻来人证,找到赈灾银的下落,都是盛小姐的功劳。”

“臣女愧不敢当。”

盛怀宁弯腰一礼,眉目不见骄矜,但也并无谦卑。

皇帝眼中闪过几分暗色,继而大笑。

“盛小姐谦虚了,当赏。”

盛府功劳不小,许些别的自然就虚假了,皇帝倒也痛快,当即摆手。

“魏家的兵符收回后,便继续交给盛相接管吧。”

盛相眼中浮起几分惊喜,当即跪下去。

“臣多谢皇上。”

“泽安,剩下的事就交给你处理了。”

皇帝说罢摆手,站起身离开。

傅泽安指使着刑部的人将魏司马和县令拖走,大殿里的人三三两两地都散开。

盛相与盛怀宁站起身,二人对视一眼,盛相眼中尽是赞许。

“宁儿……辛苦了。”

盛怀宁和他一起走出大殿,此时已近卯时二刻,夜色散去,天边的太阳正顺着地平线缓缓升起。

宫里的宫人四下走动着,已开始一天的忙碌。

宫中平静的一切如常,全然看不出昨夜半点的惊涛骇浪。

盛怀宁站定在廊下,脊背挺得笔直,一身蓝衣在初晨之下,映出一片霞光。

她说。

“父亲,天亮了。”

兵权,只是她这局棋里站稳脚跟的第一步,接下来,权势,地位,她要盛府一步步站于无人敢轻易动的高位,继而再将这沉疴腐朽皇城下,植根十多年,盘综复杂的黑暗,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