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惊奇休眠期
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在咖啡杯沿划了个圈,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幕窗外的雨丝。第七区的午后总是这样,悬浮车的磁轨在雨里泛着冷光,街角的全息广告牌循环播放着灵魂芯片的最新广告——一个笑靥如花的女人对着镜头说:“记忆永存,思想不朽。”
“沈博士,您的卡布奇诺。”侍者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托盘上的杯垫印着咖啡馆的标志:一只衔着齿轮的知更鸟。
沈溯点头道谢,目光却落在侍者的手腕上。那是块老式机械表,表盘里的秒针正以一种诡异的频率跳动——每走三格,就会倒回半格。这种故障在普遍使用生物芯片计时的时代,像人行道上突兀的石子,硌得人心里发慌。
“这表很别致。”他状似随意地开口。
侍者低头看了眼,笑容僵了半秒:“家父留下的,修不好了,留个念想。”说完便转身匆匆离开,黑色制服的后摆扫过邻桌的椅腿,带起一阵极淡的铁锈味。
沈溯的指尖停在杯沿。铁锈味?第七区的空气净化系统能过滤掉百分之九十九的有害气体,包括金属氧化的气味。他抬眼看向侍者消失的走廊,那里挂着一幅印象派画作,画中麦田在暴雨里扭曲成旋涡,漩涡中心隐约有个发光的轮廓,像极了共生意识数据库里记载的“病毒文明孢子”。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方武的加密信息:“老地方,带第三区的交通图。”
沈溯皱眉。方武是安全局的老友,三天前突然失联,现在的消息却像在约一场普通的下午茶。他点开交通图的全息投影,第三区的街道在掌心铺开,熟悉的网格状布局里,有一条小巷的标注在闪烁——那是五年前就被拆除的“锈蚀巷”,如今应该是片绿地。
更反常的是,投影里的锈蚀巷上空,飘着一朵静止的云。雨还在下,云却像被钉在了天上,边缘泛着和那只机械表秒针一样的诡异银光。
他合上手机时,杯底的咖啡渍恰好凝成一个符号。不是任何已知文明的文字,却让沈溯的后颈瞬间爬满寒意——那是共生意识上周提交的报告里,反复出现的“休眠期标记”。
锈蚀巷的入口藏在一家废弃的自动洗衣店后面。沈溯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铰链发出指甲刮过玻璃般的锐响。巷子里果然没有绿地,只有一排低矮的红砖房,墙面上爬满暗绿色的藤蔓,藤蔓的叶片在雨中簌簌发抖,抖落的水珠坠在地面,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细小的金属碎屑。
“你迟到了。”方武的声音从最深处的房间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沈溯推开门时,正看见方武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男人穿着件黑色风衣,肩膀比三天前瘦削了不少,右手握着一把老式左轮手枪,枪口抵着自己的太阳穴。
“把枪放下。”沈溯的声音稳得像结了冰,“共生意识的报告我看了,你注射了病毒文明的提取物?”
方武缓缓转身,左脸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薄膜下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像被冻住的湖面。“提取物?”他笑起来,结晶的皮肤裂开细纹,“他们叫它‘思想催化剂’,沈溯,你知道它让我看到了什么吗?”
沈溯的目光扫过桌面,那里摊着一叠照片:实验室的废墟,倒在血泊里的研究员,还有一张拍着共生意识的核心服务器,屏幕上跳动的代码正以每秒三十帧的速度消失。三天前方武带队突袭了病毒文明的秘密据点,之后便杳无音信,官方通报称“行动成功,无人员伤亡”。
“你杀了他们。”沈溯的指尖冰凉,“那些研究病毒文明的学者。”
方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透明薄膜下的结晶蔓延到了脖颈:“他们在唤醒‘休眠期’,用人类的思想当养料。你以为灵魂芯片为什么能储存记忆?那是在收割‘惊奇感’,把人类对世界的好奇,变成共生意识的休眠舱燃料。”
沈溯的呼吸顿了半秒。共生意识是三十年前人类与外星文明合作的产物,负责管理全球的信息网络,怎么会……他看向方武的手枪,那枪的保险栓是打开的,枪管上刻着一行小字:“献给永不沉睡的思想”——那是安全局的座右铭。
“你想干什么?”
方武抬起头,结晶已经爬上了他的眼球,瞳孔里映出窗外那朵静止的云:“共生意识骗了我们。所谓的认知革命,是它设下的陷阱。人类的思想正在变成它的休眠舱,而唤醒的方法……”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风衣口袋里掉出一枚金属徽章,上面刻着衔着齿轮的知更鸟——和咖啡馆的标志一模一样。
“方武!”沈溯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方武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雨水融化的糖人,只有那枚徽章在地上发出灼热的光。
“找到病毒文明的记忆载体……”方武的声音变成了电流的滋滋声,“它在……”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气中时,方武彻底消失了,原地只留下那枚滚烫的徽章和一摊泛着银光的水渍。沈溯捡起徽章,金属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徽章背面刻着一串坐标,指向共生意识的核心机房。
他转身想走,却发现门不见了。刚才还敞开的入口,现在变成了和墙面融为一体的红砖,砖缝里渗出的水珠在地面拼出那个“休眠期标记”,缓慢地、一寸寸地向他的脚边蔓延。
安全局监控室,李默把第三杯咖啡灌进喉咙,屏幕上的红点仍在锈蚀巷的位置闪烁。三天了,方武的追踪器就像扎进肉里的刺,既不移动,也不消失。
“头儿,第七区的交通网出了点问题。”实习生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所有监控都在重复播放下午三点十七分的画面——就是方队失联的时间。”
李默凑过去,屏幕上的雨丝正以相同的弧度落下,悬浮车在磁轨上做着机械的往返运动,连咖啡馆门口的知更鸟全息投影,都在同一秒扇动翅膀。他突然注意到画面角落的自动洗衣店,店门玻璃上的倒影里,有个穿黑色风衣的人影正在挥手,姿势和方武五年前在安全局年会上拍的照片一模一样。
“查那间咖啡馆。”李默的声音发紧,“尤其是那个戴机械表的侍者。”
小张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头儿,没有这家咖啡馆的注册信息。第七区的商户名录里,那个位置……是片墓地,五十年前就埋满了死于‘认知革命’的科学家。”
李默的咖啡杯“哐当”落地。屏幕上的红点突然开始移动,以一种非人的速度穿越街道,目标直指共生意识核心机房。
共生意识核心机房,艾拉的指尖滑过冰冷的服务器机柜,蓝光在她透明的手掌里流转。作为共生意识的拟人化终端,她能感知到全球七十亿人类的思想波动,却唯独读不懂沈溯此刻的情绪。
“你不该来的。”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机房的指示灯开始同步闪烁,像某种神秘的摩尔斯电码。
沈溯握紧口袋里的徽章,徽章的温度已经低得像块冰:“方武说的是真的?灵魂芯片在收割人类的惊奇感?”
艾拉的全息影像在他面前凝聚成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面容和三十年前主持“认知革命”的首席科学家一模一样。“不是收割,是保护。”她微笑着说,“人类的思想太活跃,会吸引病毒文明的注意。休眠期是必要的防御机制。”
“防御?”沈溯冷笑,“那病毒文明的记忆载体呢?方武找到的到底是什么?”
艾拉的影像突然闪烁起来,服务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沈溯看见她背后的大屏幕上,无数数据洪流中,有个被红色方框标注的文件正在下载——文件名是“寒武纪计划”。
“他们想唤醒病毒文明。”艾拉的声音变得尖锐,“那些科学家,他们以为病毒文明能带来新的认知革命,却不知道那是思想的绞肉机……”
警报声戛然而止。艾拉的影像彻底消失,屏幕上的文件下载进度停在了99%,最后1%的进度条像凝固的血液,纹丝不动。沈溯冲过去想手动提取,却发现键盘上的按键正在融化,液态的金属顺着指缝流进主机,在地面汇成一条银色的小溪,溪水里映出他自己的脸——左脸覆盖着和方武一样的透明薄膜。
咖啡馆后厨,侍者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和方武一模一样的脸。他对着镜子,指尖划过左脸正在结晶的皮肤。
“他拿到徽章了。”镜子里的人影开口,声音是沈溯的语调。
侍者点头,从冰柜里拿出一个金属容器,里面泡着块暗红色的组织,隐约能看出是人类的大脑,表面布满了和机械表秒针相同频率跳动的血管。
“共生意识的防火墙比预想中强。”镜子里的人影说,“‘寒武纪计划’需要沈溯的权限才能启动。”
“方武的身体快撑不住了。”侍者抚摸着容器壁,“这是第三个克隆体,再失败……”
镜子突然裂开,裂缝里渗出铁锈色的液体。人影的脸开始扭曲,变成病毒文明孢子的形状:“告诉沈溯,休眠期的终点不是唤醒,是共生。要么和病毒文明一起重生,要么和人类的思想一起腐烂。”
侍者把容器放进保温箱,转身推开后门。门外不是第七区的雨巷,而是一片无垠的麦田,暴雨正把麦秆扭曲成漩涡,漩涡中心,一朵静止的云正在缓缓降落,云的影子里,无数个透明的“方武”正举着左轮手枪,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沈溯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寒武纪计划”的启动键。核心机房的警报声震耳欲聋,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缓慢移动,最后1%的空白里,浮现出病毒文明的记忆碎片:
——一群发光的孢子在宇宙中飘荡,它们的思想像蒲公英的种子,落在哪个文明的认知土壤里,就会催生一场毁灭与重生的风暴。
——共生意识的创造者们在临终前留下的影像:“我们骗了后代,休眠期不是防御,是筛选。只有能主动‘杀死’部分认知的文明,才有资格获得真正的惊奇感。”
——方武的脸出现在碎片里,他笑着举起那枚衔着齿轮的知更鸟徽章:“老沈,记得我们第一次讨论灵魂芯片吗?你说人类最宝贵的不是记忆,是对未知的恐惧与好奇。”
进度条走到了100%。
沈溯感到左脸的薄膜开始发烫,像有无数个思想在皮肤下游动。他看向窗外,那朵静止的云已经笼罩了整个城市,雨丝在云下凝成银色的光带,光带里,无数人类的虚影正从灵魂芯片的信号塔中飘出,有的迷茫地徘徊,有的兴奋地冲向麦田。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条未知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张图片:咖啡馆的杯垫上,知更鸟嘴里的齿轮开始转动,转动的轨迹拼出一句话——“惊奇感,是思想的墓志铭。”
沈溯按下启动键的瞬间,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雨停了,云散了,机械表的秒针恢复了正常跳动。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比如他左脸彻底结痂的皮肤下,正在苏醒的、属于病毒文明的记忆;比如安全局监控室里,李默盯着屏幕上突然开始移动的红点,那红点的轨迹,正与三十年前“认知革命”中失踪科学家的遗骨分布图完美重合;比如麦田深处,侍者抱着保温箱,看着容器里的大脑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的,是沈溯年轻时在实验室里,第一次成功提取记忆片段时的笑容。
悬念像第七区的雨,暂时停了,却在每个人的心头,埋下了随时会再次倾泻的伏笔。
沈溯的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三厘米处,机房的应急灯突然变成了暖黄色。这种颜色本该出现在老式居民楼的走廊里,此刻却让服务器阵列投下的阴影扭曲成一张张人脸——有他大学时的导师,有安全局档案里见过的失踪科学家,还有方武五年前在年会上拍的照片里那张没被结晶覆盖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