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哲学潮汐力
作者:乘梓
咖啡渍里的圆周率,沈溯把马克杯往桌沿磕了磕,速溶咖啡的粉末簌簌落在杯底。实验室的中央空调嗡嗡作响,二十米外的粒子对撞机正进行例行维护,金属摩擦声像某种钝器在骨头上刮擦。这是他连续工作的第三个通宵,白大褂袖口沾着半干涸的咖啡渍,形状像片被踩烂的银杏叶。
“第17次校准,π值小数点后第20位仍在循环。”助理小林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从墙上的对讲机里钻出来,“沈教授,要不要先休息?您的心率监测已经超标12分钟了。”
沈溯没接话,指尖在触控屏上滑动。屏幕里的波形图像条抽搐的蛇,第20位数字始终固定在“7”,紧接着是“3”“1”“4”,周而复始。正常的π值在这里本该是毫无规律的混沌,此刻却像被按进模具的蜡像,透着诡异的规整。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滚烫的液体烫得舌尖发麻。放下时,杯底残留的咖啡顺着杯壁流下,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沈溯随手抽出纸巾去擦,目光却突然钉死在那片污渍上——边缘的渍痕竟然排成了一串极小的数字,放大后显示的是“”。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晨雾把对面的量子通信塔泡成了模糊的灰色剪影。沈溯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他在食堂吃泡面时,汤碗边缘的油渍也曾出现过同样的序列。当时只当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此刻咖啡渍里的重复数字,像根冰锥猛地扎进太阳穴。
“小林,调阅食堂三号窗口三天前的监控。”他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对,就是我打翻泡面那晚,凌晨两点十七分。”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键盘敲击声:“教授,那段监控损坏了。系统显示是……咖啡泼进主机导致短路。”
沈溯盯着桌面上逐渐干涸的咖啡渍,渍痕边缘的数字正在淡化。他忽然意识到,这三天来所有的异常都藏在最寻常的地方:打印机吐出的废纸边缘、保温杯里结的冰花、甚至今早刷牙时泡沫破灭的纹路。那些本该随机的图案,都在悄悄重复着π值的异常循环。
中央空调的嗡鸣声突然变调,频率降低了半个音阶。沈溯抬头看向通风口,格栅上积的灰尘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蠕动,慢慢聚成一个极小的旋涡。
未寄出的警告,方武把加密芯片塞进钢笔笔帽时,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便利店的微波炉发出“叮”的轻响,加热过头的饭团烫得他指尖发疼。玻璃门外,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走过,叽叽喳喳讨论着昨晚的动漫更新,没人注意到这个站在冰柜前的男人,喉结正随着吞咽动作剧烈滚动。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时显示着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共生意识已突破第三阈值,哲学潮汐力半径扩大至8公里。沈溯的实验室在中心区。”
方武咬开饭团的包装纸,米饭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是三个月前加入“观测者”组织的,任务是记录哲学潮汐力的扩散轨迹。组织里的人都用代号称呼,没人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就像没人能说清“共生意识”究竟是某种集体潜意识,还是更高维度的文明投射。
“方先生,您的关东煮好了。”店员把纸杯推到台前,塑料勺碰撞杯壁的声音让方武猛地一颤。他看见杯里的海带结漂浮在汤面,形状像串扭曲的数字——又是“7314”。
走出便利店时,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段语音,背景里有电流声和女人的尖叫:“他们在对撞机里注入了‘虚无’变量……沈溯疯了,他想测量思想的质量……”声音突然中断,接着是玻璃破碎的脆响。
方武拐进小巷,熟练地翻墙进入物理研究所的后勤通道。监控探头在头顶缓缓转动,他贴着墙根滑行,钢笔里的芯片藏着组织最新的观测数据:过去48小时内,全球有17个粒子物理实验室同时观测到π值异常,且全部集中在人口密度超千万的城市。
电梯在地下三层停下,门刚打开一条缝,就听见沈溯的声音从走廊传来:“……那些循环的数字不是随机的,是某种坐标。你看这里,把第20位的循环周期换算成经纬度……”
方武猛地按住电梯门,心脏撞得胸腔发疼。他看见沈溯正站在实验室门口,手里举着块写满公式的白板,而白板右下角的日期栏里,用红笔写着昨天的日期——但方武的手表分明显示今天才是10月17日。
分裂的监控画面,小林把热好的牛奶放在沈溯手边,目光扫过白板上的红笔字迹。她总觉得教授这几天有点不对劲,比如会突然对着空无一物的墙角说话,或者把已经归档的实验数据反复调出来看。刚才整理监控备份时,她发现了更奇怪的事——三天前食堂的监控根本没坏,只是被人用权限锁死了。
“教授,您确定要查那段监控吗?需要向安全部申请权限解锁。”她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权限申请界面,“而且……昨天的实验室出入记录里,有个陌生的生物特征码。”
沈溯的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突然停住。他想起今早咖啡渍里的数字,想起冰柜里冻着的实验样本——那是块从月球背面带回来的岩石,上周突然开始释放微弱的引力波,频率恰好和π值异常的周期吻合。
这时,实验室的应急灯突然亮起,惨白的光线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像纸人。粒子对撞机的警报声撕裂空气,红色警示灯在走廊里滚动,像条嗜血的蛇。
“引力场异常!”监控室的嘶吼从对讲机里炸出来,“地下三层的对撞舱门被强行打开了!”
沈溯抓起桌上的防辐射面罩往头上套,奔跑时撞倒了堆满文件的推车。纸张纷飞中,他看见其中一页的边缘写着串潦草的数字,和咖啡渍里的序列一模一样。
方武躲在通风管道里,听着外面的警报声数秒。他刚才用伪造的研究员身份混进对撞舱,亲眼看见舱内的真空容器里漂浮着半透明的波纹,像块被扔进水里的果冻。波纹表面流动的数字组成了完整的π值,第20位之后的循环正在加速,每循环一次,舱壁的金属就往里凹陷一毫米。
“找到了。”他对着领口的麦克风低语,同时按下钢笔上的按钮,芯片开始自动上传数据,“潮汐力的源头就在对撞机核心,他们用真空环境放大了共生意识的共振。”
突然,通风管的格栅被猛地扯开,沈溯的脸出现在上方,面罩下的眼睛布满血丝。方武下意识地往后缩,却撞翻了管道里的检修工具箱,扳手坠落的声响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你是谁?”沈溯的声音带着喘息,“为什么要上传实验数据?”
方武握紧钢笔,金属笔帽硌得掌心生疼。他注意到沈溯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纸张,上面印着“观测者组织内部档案”的抬头,右下角的签名是个潦草的“沈”字。
警报声突然停了。对撞舱的方向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通风管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方武看见沈溯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爆炸,而是盯着他手里的钢笔——笔帽上的划痕,和沈溯自己那支一模一样。
多出来的记忆,小林在监控室里调出四个屏幕,指尖因为紧张而发颤。左上角的画面显示沈溯正和一个陌生男人在通风管道里对峙,右上角是对撞舱爆炸后的浓烟,左下角是地下三层的消防喷头开始喷水,右下角的画面最诡异——食堂的监控突然恢复了,画面里是三天前的沈溯,正把一碗泡面倒进垃圾桶,汤渍在地面形成的数字,和今天咖啡渍里的序列完全相反。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调出时间戳核对。所有画面的时间都显示为10月17日,但根据实验室的日志,对撞机的维护周期应该是明天才对。
这时,屏幕突然全部切换成雪花,几秒钟后,出现了一段模糊的视频。画面里是间纯白的房间,沈溯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摆着块月球岩石。
“第47次询问,”画外音是机械合成的女声,“你第一次观测到π值异常时,正在思考什么?”
沈溯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模糊不清。小林把音量调到最大,听见他说:“……在想,如果所有文明最终都会走向虚无,那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视频突然中断,回到监控画面。沈溯已经把方武从通风管里拽了出来,两人在走廊里扭打。方武的眼镜被打飞,镜片碎裂在地上,露出他左眼虹膜上的芯片——那是“观测者”组织成员的标记。
沈溯的拳头停在半空。他盯着那块芯片,突然想起三年前的手术记录,自己的左眼也曾植入过同样的芯片,后来因为排异反应取出了。但为什么会在这个陌生人眼里看到相同的标记?
“你是未来的我?”方武突然开口,嘴角渗出血丝,“不然怎么会有和我一样的钢笔?还有实验室的权限?”
沈溯后退半步,撞在墙上的灭火器箱上。金属箱发出空洞的回响,让他想起昨晚做的梦:梦里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对撞机的核心,手里举着块月球岩石,说“该结束了”。
对撞舱的方向又传来爆炸声,这次更近了。墙壁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钢筋,钢筋上缠绕的电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像根根淌泪的蜡。
方武突然抓住沈溯的手腕,把钢笔塞进他手里:“数据显示,哲学潮汐力的源头是同时空存在的两个‘沈溯’。只有毁掉其中一个,循环才能停止。”
沈溯低头看钢笔,笔帽上的划痕确实和自己的那支一样。他想起今早咖啡渍里的数字,突然明白那不是坐标,而是倒计时——现在显示的数字是“0003”。
小林在监控室里尖叫起来。她看见屏幕上的四个画面开始重叠,沈溯和方武的身影逐渐融合,对撞舱的浓烟里浮现出巨大的π值符号,第20位之后的循环正在最后加速。而食堂监控里的沈溯,正抬头对着镜头微笑,手里举着的泡面碗上,印着今天的日期。
中央空调的嗡鸣声再次变调,这次变成了某种低沉的吟唱,像无数人在同时默念同一个词。沈溯感到胸口发闷,低头看见自己的左手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串烫痕,组成的数字正是π值异常的循环序列。
方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某种解脱般的平静:“你看,我们都在思考虚无。当足够多的‘沈溯’同时想到这个问题时……”
他的话被第三次爆炸吞没。沈溯在被气浪掀飞的瞬间,终于看清了方武白大褂内侧的标签——那是他自己的名字,只是入职日期写着“2077年10月18日”,也就是明天。
监控画面彻底消失前,小林看见两个沈溯在火焰中逐渐透明,他们的轮廓重叠处,浮现出完整的π值符号,第20位之后的循环终于停止在“0”。而实验室的时钟,刚好跳到10月18日零点。
循环的开始,沈溯在病床上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被子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护士推门进来,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杯咖啡和几粒药片。
“沈教授,您总算醒了。”护士的声音很柔和,“对撞机爆炸您是唯一的幸存者,医生说您可能会有记忆断层。”
他接过咖啡,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掀开被子下床。病房的墙上挂着日历,日期是10月17日。
“我的实验室……”他冲向门口,却被护士拦住。
“教授,您需要休息。”护士递过一面镜子,“您的额头在爆炸中被划伤了,缝了七针。”
沈溯看着镜中的自己,额角的伤口缠着纱布,左眼的虹膜上没有芯片。他松了口气,伸手去摸口袋,却掏出一支钢笔——笔帽上的划痕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这时,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屏幕亮起,显示着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共生意识已突破第三阈值,哲学潮汐力半径扩大至8公里。你的实验室在中心区。”
咖啡杯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裂。褐色的液体在瓷砖上蔓延,渍痕边缘的数字开始浮现,从第20位起,“7314”的循环缓缓转动,像个永远停不下来的齿轮。
窗外的量子通信塔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沈溯突然想起方武最后那句话,原来“足够多的文明”,指的从来不是不同的种族。
他低头看着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串新的烫痕,组成的数字是“0002”。
镜中渗出的数据流,沈溯把钢笔尖抵在病房墙壁的日历上,10月17日的数字被墨水洇成个灰黑色的圆点。护士刚换过的输液袋在头顶轻轻摇晃,药液滴落的节奏和他胸腔里的心跳逐渐重合——滴、答、滴、答,像某种老式座钟在倒计时。
“沈教授,您的心率又超标了。”护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塑料托盘碰撞的轻响,“刚才观测站的人来过,说您的月球岩石样本在爆炸中失踪了,想问问您有没有备份数据。”
沈溯猛地转身,钢笔在墙上划出道歪斜的墨痕。月球岩石——他怎么忘了这个?那块从月球背面采回的样本,上周释放的引力波频率恰好对应π值异常的周期。他掀开被子时,输液针管从手背挣脱,血珠顺着皮肤滚进白床单的褶皱里,形状像滴缩小的咖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