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亡玉化

冰冷的空气带着一股金属特有的腥气，直直灌入沈默的肺里。他站在金茂大厦地下三层的电梯厅，头顶惨白的灯光毫无温度地泼洒下来，将他孤零零的影子钉在光洁如镜、倒映出另一个扭曲自己的花岗岩地面上。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远处某个通风管道深处，传来一阵阵有气无力的嗡鸣，像是这庞大建筑垂死的喘息。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显得粘稠而费力。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紧绷的肋骨。沈默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刺痛，这刺痛像一根救命稻草，让他从这片令人窒息的冰冷孤寂里，勉强抓住了一点“活着”的实感。他再次抬头，看向那两扇紧闭的、仿佛永远不会再开启的银色电梯门。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是五分钟？还是十分钟？每一秒都被恐惧拉得无比漫长。电梯上方猩红的数字固执地停驻在“B3”，纹丝不动，像一只嘲弄的独眼，冷冷地俯视着他。

一股寒意，比这地下三层的空调冷风更刺骨，悄然爬上他的脊椎。不能再等了。沈默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用身体撞向那冰冷的召唤按钮。

“叮——！”

一声清脆得近乎刺耳的电子音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凝固的死寂。沈默的心脏像是被这声音狠狠攥住，骤然一缩。他惊得后退半步，背脊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墙面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瞬间蔓延开来。

面前的电梯门，那两扇巨大、厚重、反射着惨白灯光的金属门，像是被无形的巨手从中扒开，平滑地向两侧无声滑开。门内轿厢顶部的灯光倾泻而出，刺得沈默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一股混杂着劣质香水、汗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陈腐而冰冷的气息，猛地从轿厢内扑了出来，沉重地拍打在沈默的脸上。他胃里一阵翻搅，几欲作呕。

轿厢里空无一人。

惨白的灯光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轿厢内部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冰冷，空旷，带着一种非人间的洁净感。

沈默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理智在尖叫着危险，催促他立刻逃离这个如同巨大金属棺材的地方。然而，另一股更原始、更蛮横的力量——对彻底陷入未知黑暗的恐惧——却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双脚。身后那巨大空旷的地下空间，此刻比眼前这口“棺材”显得更加深不可测，更加令人绝望。

他深吸了一口那浑浊冰冷的空气，仿佛给自己注入一丝虚假的勇气，然后几乎是闭着眼，一步跨了进去。

电梯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更逼仄。冰冷的金属墙壁触手可及，光滑的表面倒映着他苍白失血的脸，模糊而扭曲。他转过身，面对着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和那一排排列整齐的楼层按钮。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伸向那个标注着“1f”的圆形按钮。离开这里，回到地面，回到阳光和人群中去——这是此刻唯一清晰的念头。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那冰冷的金属按钮仅剩毫厘之遥的刹那——

“嗡…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如同精密齿轮被硬生生卡住。

电梯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合拢，两扇厚重的金属门板快速地向中间收拢，缝隙越来越窄，将外面地下车库那昏黄空旷的景象急速压缩成一条细线，最终彻底切断。

几乎在门缝完全消失的同一瞬间，沈默伸出的手指，终于按在了那个“1f”的按钮上。

触感不对！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预想中光滑冰冷的金属质感。

那是一种……温润的、带着一丝奇异暖意的、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细腻光滑！

沈默像是被滚烫的针狠狠刺了一下，猛地缩回手，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惊恐地睁大眼睛，死死盯住自己刚刚触碰过的那个按钮。

哪里还有什么金属圆钮？

原本应该是亮银色金属质地的“1f”按钮，此刻竟彻底变了模样！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柔和纯净的乳白色，表面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细腻得如同凝脂，没有一丝金属的冷硬感，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块……镶嵌在电梯面板上的、完美无瑕的椭圆形白玉！

这不可能！

沈默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炸开，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他猛地扭头，视线如同失控的探照灯，疯狂地扫过整排按键面板。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温润的玉光！

“B3”、“B2”、“B1”、“2f”、“3f”……所有大大小小的楼层按钮，所有召唤按钮、开关门按钮、紧急呼叫按钮……甚至旁边那个小小的、用来刷门禁卡的感应区标识，全部！所有裸露在外的金属部件，都在那扇门关闭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能点石成玉的手拂过，彻底失去了金属的冷硬光泽，变成了温润细腻、散发着柔和玉光的玉石！

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机械部件，而是一件件精心雕琢、被强行镶嵌在这现代机械怪物体内的古老玉器！灯光落在这些玉质按钮上，折射出温润内敛、却又诡异无比的光晕，将整个狭小的轿厢映照得一片惨白。空气中弥漫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新石器时代出土玉器那种带着泥土腥味的、冰冷而古老的气息。

沈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他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石雕，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极致的冰冷抽空，只留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片空白的恐惧。大脑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口移动的玉棺。只有沈默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吸气都刮擦着干涩灼痛的喉咙，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出去！必须求救！

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麻痹的神经。沈默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右手闪电般探向自己的裤袋深处。

指尖触到了熟悉的坚硬长方体和冰凉的塑料外壳——是他的手机！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机掏了出来，动作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显得笨拙不堪。冰冷的机身贴在汗湿的手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虚幻的安全感。

快！快解锁！报警！

沈默的拇指带着汗湿的滑腻，疯狂地、几乎是戳刺般地按向屏幕下方那个熟悉的指纹识别区域。

没有反应。

屏幕依旧一片漆黑，死寂得如同深潭。

怎么回事？没按到？恐惧让他的手指更加不听使唤。他胡乱地用拇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擦过，试图唤醒它。

就在拇指划过屏幕中央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手机内部最深处的、如同玉石摩擦般的低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声音极轻，却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沈默的耳膜，直刺大脑深处！他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几乎就在这诡异低鸣响起的同时，他手中那冰冷的手机屏幕，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玉液，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漆黑光滑的玻璃屏幕，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融化、重塑！黑色迅速褪去，被一种温润、通透、散发着柔和光泽的乳白色玉石所取代！那玉质细腻无比，屏幕下方那个圆形的指纹识别区域，更是直接变成了一个微微凹陷、雕刻着精细同心圆纹路的白玉圆盘！

整个手机，除了冰冷的金属边框，正面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块浑然天成的、散发着幽幽玉光的……玉板！

沈默的手猛地一抖，仿佛握着的不是手机，而是一块刚从千年古墓里挖出来的、带着诅咒的陪葬玉璧！冰冷的玉石触感透过皮肤直抵骨髓深处，那温润的光泽此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邪异。

“呃……啊……”

一声短促、破碎、如同被扼住喉咙般的抽气声，不受控制地从沈默的齿缝间挤出。他死死盯着手中这块“玉化”的异物，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蔓延，四肢百骸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幻觉？噩梦？还是……某种超越理解的恐怖现实？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电梯上方那不断跳动的猩红数字——4f、5f、6f……电梯正在平稳上升，速度不快不慢，像一个冷漠的执行者，忠实地履行着程序。轿厢平稳得没有一丝晃动，只有那细微的缆绳摩擦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7f……8f……

数字在无声地攀升。每一层数字的跳动，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默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玉化电梯壁，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汗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额角、鬓边、后颈疯狂涌出，浸透了单薄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战栗。手中那块“玉化”的手机，沉甸甸的，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更像是一块来自地狱的磁石，牢牢吸附着他的手，让他连扔掉它的力气都丧失了。

电梯内部弥漫的那股玉质按钮散发出的、混合着泥土腥味的冰冷古老气息，越来越浓郁。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冰冷的玉粉，堵塞着气管，让窒息感如影随形。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必须做点什么！

沈默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强行驱散了一丝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麻木和恐惧。他需要一点……一点能刺激感官的东西！一点能证明自己还清醒、还活着的东西！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的左手。就在刚才进入电梯前，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杯只喝了几口的珍珠奶茶。此刻，那印着可爱卡通猫爪的塑料杯，正被他无意识地、死死地抓在手里，冰凉的杯壁紧贴着他汗湿的掌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奶茶！那甜腻的味道！那Q弹的珍珠！

几乎是出于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沈默猛地将吸管塞进自己干裂发白的嘴唇里，用尽力气狠狠吸了一大口！

冰凉、甜腻的液体裹挟着数颗圆润的“珍珠”，瞬间涌入他的口腔。

然而，下一秒——

“咯嘣！”

一声极其清脆、异常响亮、如同咬碎坚硬琉璃或细小玉石的脆响，毫无预兆地在沈默紧闭的口腔中爆开！

剧痛！

一股尖锐到极致的疼痛瞬间从右侧的臼齿炸裂开来，沿着牙神经闪电般窜上太阳穴，疼得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几乎要弯下腰去！

不是珍珠软糯Q弹的口感！

那根本不是什么木薯淀粉做的珍珠！那触感……坚硬、冰冷、带着棱角！像是一颗颗……小石子？不！比石子更硬，更冷！

沈默猛地张开嘴，条件反射般地将口腔里那混合着奶茶液体的东西吐在摊开的掌心。

黏腻的、带着人工香精甜味的奶茶液体中，混杂着几颗小小的、滚圆的物体。

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彻底停滞。

那几颗“珍珠”，在电梯惨白灯光的照射下，清晰地呈现出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质地！

它们不再是半透明的褐色，而是通体翠绿！质地如同最上等的翡翠！边缘带着被牙齿磕碰出的尖锐棱角，断口处折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泽！其中一颗较大的“翡翠珠”上，甚至还沾染着一点刺目的鲜红——那是他牙龈被硬物硌破渗出的血丝！

奶茶……珍珠……变成了……翡翠珠子？！

“嗬……嗬嗬……”

沈默的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急促、沙哑的抽气声，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了大脑，又在下一秒被极致的冰冷抽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死死盯着掌心那几颗翠绿、冰冷、带着他鲜血的“珠子”，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荒诞和极致恐怖的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缠遍全身，越收越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咯咯”声，如同细小的玉石在相互摩擦碰撞，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在自己身上！

沈默如同惊弓之鸟，猛地一颤，僵硬地、一寸寸地低下头。

目光，最终定格在自己死死抓着奶茶杯的左手手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电梯顶灯惨白的光线，冰冷地泼洒下来，落在他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上。那杯印着卡通猫爪的奶茶杯，塑料外壳上凝结的水珠正无声地滑落。

而他的手指……

指甲！

他左手的指甲，五片原本健康的、带着淡淡粉色的指甲盖，此刻正清晰地呈现出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变化！

那不再是血肉之躯的一部分。

指甲的根部，靠近甲床的位置，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如同最纯净的冰种翡翠般的青绿色泽，正如同活物般，带着一种冰冷而坚决的意志，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上蔓延、渗透！

那青翠的玉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染着原本属于血肉的指甲！从根部向上，蚕食着粉白，留下触目惊心的半透明青玉光泽！边缘处，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玉质与尚未完全转化的角质之间那条细微却无比狰狞的分界线！灯光透过那半透明的玉化部分，折射出冰冷、诡异、非人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