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1章 无畏擒龙(56)
霜降这天,红泥坳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霜,像撒了层碎银,把野菊丛染成了白的。,k-a′k.a-x`s.w^.!c+o.m,小年蹲在破庙前的空地上,给新栽的冬青苗培土,指尖沾着的泥里混着些青铜屑,是从神像胸口的凹痕里抠出来的,在霜气里泛着冷光。
“阿年哥,快来!”阿镜举着个铜盆从玉米地跑过来,盆沿挂着冰碴子,像镶了圈水晶。她的头发上沾着片冻硬的玉米叶,形状像把小扇子,随着跑动的动作轻轻晃。铜盆里盛着些暗红色的土,是从断云涧的瀑布下挖的,里面混着细小的铜链环,像被水流磨圆的星星。
“这土能种‘忆魂草’,”阿镜把铜盆放在神像前的石台上,霜气在盆底凝成层薄冰,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药书里说的,用七处祭坛的土混在一起,再埋点镜碎,就能长出这种草,叶子上的纹路会显出血契之人的往事。”她往土里埋了片青铜镜的残角,是老太太男人留下的那块,边缘还带着摩挲的温度。
话音刚落,阿镜的罗盘突然指向红泥坳的山口,指针上的冰碴子融化成水珠,折射出山口的景象——个穿军大衣的老人正往这边走,手里拄着根铜拐杖,杖头是三足鸟的形状,每走一步,杖底就会发出“叮”的轻响,像在数着脚下的石板。
老人走到破庙前时,军大衣上的霜己经化了,留下片深色的印子,像幅写意的画。他把拐杖靠在神像上,杖头的三足鸟刚好对着胸口的凹痕,像在给神像递东西。“找你们找了三十年,”老人的声音带着喘息,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个青铜烟盒,盒面上刻着“水电站值班部”,边角磕得厉害,像陪主人受过不少苦。
“我是1980年那批值班员里最小的,”老人的手指抚过烟盒上的刻痕,那里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其中一个被磨得快看不见了,“当年我们想用电困住红泥,结果失败了,另外两个兄弟没出来,我被他们推出去,成了唯一的活口。”他往烟盒里倒了些烟丝,是红泥坳特产的旱烟,“这烟盒里藏着半张地图,是往地宫的近路,当年没来得及用。”
地图是用烟纸画的,上面用烟灰标着条虚线,从水电站的蓄水池首通红泥坳的地宫,比小年之前走的路近了一半。“地宫深处有个‘镇魂碑’,”老人点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后颈露出块暗红色的疤,形状与血契花纹的中段吻合,“碑上刻着所有血契之人的名字,我们三个的名字后面,都画着个对勾,像完成任务的标记。”
那天下午,三人往地宫走。老人的铜拐杖在前面开路,杖底的铜头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像在给沉睡的地宫打招呼。快到入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滴答”声,不是水滴,是金属撞击的脆响,节奏均匀,像座老旧的钟在走。
地宫的入口比小年上次来的时候宽敞了些,显然有人来过,用石块拓宽了通道。岩壁上的铜链还在,只是不再像网,而是顺着岩壁垂下来,像挂着的铜帘子,链环上的锈迹里长着些绿色的苔藓,像给铜链披了件新衣。
镇魂碑立在血池的旧址上,碑身是青黑色的玄武岩,上面刻满了名字,最上面的是西晋的纪年,往下是明清的,最近的是1980年,三个名字并排刻着,后面果然画着对勾,墨迹是暗红色的,像用自己的血写的。
碑的最下端有片空白,像特意留出来的。老人从烟盒里拿出把小铜刀,在空白处刻下自己的名字,又在旁边画了个对勾,动作缓慢却坚定,像在完成最后的心愿。“当年没跟兄弟一起留下,是个遗憾,”他的刀刃划破手指,血滴在名字上,瞬间被石碑吸收,“现在补上,也算团圆了。”
石碑突然微微震动,刻着的名字都泛出淡淡的红光,像被血激活了。血池旧址的红泥里冒出些银白色的丝状物,这次不再是纠缠的网,而是组成了七个小小的星,绕着石碑转动,像在跳支圆舞曲。“是‘魂归位’,”阿镜的眼眶有些发红,她往丝状物上撒了把忆魂草的种子,“它们在庆祝,庆祝迟到了三十年的团圆。”
离开地宫时,老人把青铜烟盒留在了石碑旁,盒盖敞开着,像在给名字们递烟。他的铜拐杖敲在通道里,回声比来时更响亮,像带着更多的脚步声,是那些刻在碑上的名字,终于能跟着他一起走出去了。
回到破庙时,夕阳正往山坳里沉。老人指着新栽的冬青苗,说叶子上的纹路像极了当年水电站的线路图,“看来连草木都记得那些日子”。他要往山外走,说要去看看当年的兄弟们,“现在能看见了,魂归位了,就能在梦里聚聚了”。
老人的
军大衣在山口的风中扬起,像面小小的旗。阿镜突然发现,他留下的铜拐杖杖头,三足鸟的翅膀上多了片新的刻痕,是个小小的“年”字,像特意刻上去的,与烟盒上的名字呼应,像串永远解不开的牵挂。
夜里,小年和阿镜去看忆魂草。土盆里冒出了颗嫩芽,顶着两片子叶,纹路清晰得像画上去的——一片是水电站的机组,一片是破庙的神像,叶尖都带着点青铜的绿,像沾了铜锈的露水。
“等明年开春,就能长满七片叶子,”阿镜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子叶,嫩芽晃了晃,像在点头,“每片对应一处祭坛,到时候我们就能看见更多往事,不是为了记着悲伤,是为了知道,我们现在的平安,是多少人用念想浇出来的。”
铜铺的窗台上摆着越来越多的铜器,每个都有自己的故事:货郎儿子做的铜香炉,刻着七处祭坛的小图案,香灰落下时,会在炉底拼出个模糊的“安”字;老太太男人留下的铜镜,被打磨成了镇纸,压在药书的最后一页,刚好盖住那个“生”字,像在给生命盖章;还有那个穿婚纱的姑娘送来的喜糖,糖纸被小心地贴在墙上,旁边挂着她的铜戒指,阳光照在上面,反射的光首通红泥坳,像条永远亮着的路。/躌+4?墈?书¢ _追*最.新-璋¨結.
冬至那天,下了场大雪,把红泥坳盖得严严实实,像铺了层厚厚的棉花。小年和阿镜在破庙前堆了个雪人,用青铜铃铛做眼睛,三足鸟铜鼎做帽子,看起来像个守护神像的小卫士。雪人旁边插着块木牌,写着“所有的魂,都有家了”,字迹被雪盖了层,像蒙着层温柔的纱。
雪停时,山坳里的炊烟慢慢升起,混着青铜铺的铜锈味和野菊的清香,像首被时光揉软的歌谣。小年的银镯子在雪光里泛着冷光,活动的那颗星转了转,卡进北斗七星的连线里,严丝合缝,像在说:“看,这样就很好,真的很好。”
立春那天,红泥坳的积雪开始融化,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在青石板上敲出“叮咚”的响,像在给土地打节拍。小年蹲在破庙前翻土,准备种更多的忆魂草,铁铲碰到硬物发出“当”的脆响,扒开浮土,露出个青铜环,环上铸着细小的缠枝纹,与镇魂碑的边缘纹路吻合。
“是‘镇碑环’,”阿镜举着罗盘走过来,指针在青铜环上空打转,针尖凝聚的水珠里映出镇魂碑的影子,“西晋时用来固定镇魂碑的,看来当年立碑时,特意在破庙留了个信物,像把备用钥匙。”她用手指抠了抠环上的缝隙,掉出些暗红色的粉末,是干涸的血迹,与血契的颜色相同。
两人拿着青铜环去地宫时,通道里的铜链又长了些,顺着岩壁垂到地面,像铺了条铜色的路。链环上的苔藓沾着融化的雪水,变得滑溜溜的,踩上去“咯吱”响。快到镇魂碑时,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轻响,像有人在翻动书页。
碑前的青铜烟盒被打开了,里面的烟丝撒了一地,混着些银白色的丝状物,组成了几个模糊的字:“等雪化”。阿镜的罗盘指针突然指向碑后的阴影,那里摆着个新的布包,是用1980年的工装布料做的,边角缝着根红绳,绳尾拴着半块青铜镜,与破庙里的那半拼在一起,刚好组成完整的三足鸟图案。
“是他们留下的,”小年把青铜环扣在碑顶的凹槽里,环身突然发出红光,与碑上的名字呼应,“1980年的值班员,他们的魂还没走远,在等我们完成最后一件事。”布包里的铜镜背面刻着行小字:“七星聚,碑生花,魂归尘,契成烟。”字迹是三个不同的人写的,笔画里都嵌着铜屑,像用生命写就的。
镇魂碑在红光中轻轻震动,碑身的缝隙里冒出些绿色的嫩芽,顺着名字的笔画往上爬,瞬间开出白色的小花,形状像缩小的野菊,花瓣上沾着青铜粉末,在光下闪着微光。“是‘镇魂花’,”阿镜的声音发颤,她认出这是忆魂草的变种,“只有所有血契之人的执念都放下,碑上才会开花,看来他们真的安心了。”
离开地宫时,铜链的响声变得很轻,像在低声祝福。通道口的积雪己经化尽,露出片新翻的土地,上面印着串小小的脚印,像孩子的,每个脚印里都躺着片青铜镜的碎片,像撒下的希望。
回到铜铺时,发现门口堆着些新做的铜器,是货郎的儿子送来的,说是给“破契节”准备的。最显眼的是个铜制的七星盘,盘上的北斗七星能转动,转到红泥坳的位置时,会弹出个小小的三足鸟,嘴里叼着片野菊花瓣,像在献礼。
“张村的人说要办场大戏,”年轻人擦着铜盘上的指纹,“把所有跟祭坛有关的故事都编进去,从西晋的守镜人到现
在的种花人,让娃娃们都知道,好日子不是天上掉的,是有人用念想换来的。”他往铺子里放了个布偶,是用青铜丝和野菊梗扎的,比说书人的那个更精致,翅膀上缝着七颗小小的铜珠,像串迷你的星子。
破契节那天,红泥坳的空地上搭起了戏台,幕布是用七处祭坛的布料拼的,水电站的工装、鹰嘴崖的麻布、望月坪的棉绸……在阳光下泛着不同的光泽,像把所有的时光都缝在了一起。戏台上的演员穿着仿古的服装,手里的道具都是铜铺做的,青铜镜是用反光纸贴的,洛阳铲是木头削的,却演得格外认真,台下的掌声比铜铃还响。
演到老刀推小年走的那段时,台下的老太太突然哭了,说想起了自己的男人,当年也是这么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她的哭声感染了所有人,却没人觉得悲伤,像在释放积攒了多年的情绪,哭完了,心里就敞亮了。
戏散场时,孩子们举着铜制的小灯笼在空地上跑,灯笼上的北斗七星图案在地上投下移动的光斑,像片流动的星河。小年的银镯子在笑声中轻轻颤动,活动的那颗星转出圈银亮的光,与灯笼的光斑交相辉映,像个温暖的拥抱。
入夏后,忆魂草长满了七片叶子,每片都映着不同的往事:红泥坳的野菊丛里,师祖在给年幼的老刀讲故事;水电站的机组旁,1980年的值班员们在贴春联;鹰嘴崖的石俑前,守链人在给银链上油……叶子的脉络里都流淌着淡淡的红光,像血契的印记,却不再冰冷,带着草木的温润。
阿镜把忆魂草移到了破庙的神像前,与镇魂碑上的镇魂花遥相呼应,像两座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她的罗盘渐渐不怎么动了,指针安稳地指向红泥坳,像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只有在月圆夜,才会轻轻颤动,仿佛在与天上的守护星对暗号。
铜铺的生意依旧红火,只是来的人不再只带着故事,更多的是带着希望——有人来打铜锁,说要锁住现在的平安;有人来打铜盆,说要接住未来的福气;还有对老夫妻,来打对铜手镯,说要像小年和阿镜的银饰那样,带着北斗七星的祝福,相伴到老。
小年的银镯子和阿镜的银链,在无数个打铜器的日子里,渐渐有了铜的光泽,像被岁月镀上了层温柔的膜。/x~t,i¨a~n\l*a`i/.`c/o,m·他们知道,血契虽断,传承未绝,那些刻在青铜上的名字、藏在野菊里的念想、融在日子里的平安,会像镇魂碑上的花,一季又一季,永远开在红泥坳的土地上,开在每个记得故事的人心里。
秋风再次吹过红泥坳时,野菊又开了,金灿灿的一片,把破庙围得像个花的海洋。镇魂碑上的镇魂花结了种子,被风吹到七处祭坛,落在新翻的土地里,像撒下的约定。铜铺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声线里带着野菊的香、青铜的凉,还有日子该有的甜,像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歌,唱给红泥坳听,唱给守护星听,也唱给所有珍惜现在的人听。
秋分那天,红泥坳的野菊开得铺天盖地,黄灿灿的花海把破庙裹成了个金色的绣球。小年蹲在庙前的空地上,给忆魂草浇水,指尖刚碰到叶片,七片叶子突然同时翻转,背面的纹路组成了完整的北斗七星,像幅活的星图。
“阿年哥,快看这个!”阿镜举着个铜筛子从玉米地跑过来,筛子里盛着些青灰色的颗粒,是从黑风口的河床里淘的,形状像缩小的三足鼎,边缘还沾着些暗红色的土,是红泥坳特有的黏土。她的另一只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是从货郎儿子的铜铺里找到的,上面画着个奇怪的装置,像风车和铜铃的结合体。
“是‘镇魂车’,”小年放下水壶,指尖捏起颗颗粒,在阳光下能看到里面嵌着细小的铜屑,像凝固的星火,“西晋的工匠做的,用风能带动铜铃,铃声能安抚祭坛的戾气。”他想起镇魂碑上的记载,这种装置曾遍布七处祭坛,后来随着铜镜的破碎渐渐失传,没想到图纸还能留存至今。
阿镜的罗盘突然在铜筛子旁剧烈转动,指针上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下面银白色的针身,折射出野菊的影子,在地上投下片金色的光斑,像块流动的绸缎。“鹰嘴崖的方向有动静,”她往远处的山峦望,那里的云雾突然散开,露出鹰嘴形状的巨石,石顶的青铜镜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只苏醒的眼睛,“有人在修复镇魂车,还带着很浓的铜器气息。”
两人往鹰嘴崖走时,山路上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花瓣沾满了露水,被太阳晒得半干,散发出甜甜的香气,像在给他们引路。快到崖顶时,听见上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木头在转动,夹杂着“叮叮当当”的铜铃响,节奏明快,
像首古老的歌谣。
崖顶的空地上,个穿蓝布褂的老人正蹲在石台上忙活,手里拿着把铜匠锤,正在给个木制的装置上铜铃。装置的叶片是风车形状,边缘挂着七个小铜铃,正是货郎卖的那种三足鸟形状,每片叶片上都刻着个地名,红泥坳、水电站、黑风口……像串流动的祭坛。
“是‘续命车’,”老人的锤子敲在铜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震得石台上的露水都在颤动,“我爹是鹰嘴崖的守铃人,当年他说镇魂车不仅能安抚戾气,还能把祭坛的灵气聚起来,让血契之人的印记慢慢变淡,像给生命续了口气。”他往装置的轴心里塞了些青灰色的颗粒,正是阿镜筛子里的那种,“这是‘聚灵砂’,能让铜铃的声音传得更远,七处祭坛都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