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2章 内心

“……”

墨韵站在掌心崖的崖边,风卷着冰湖的寒气往骨缝里钻,他却像没察觉似的,目光始终落在远处的冰面上。

天色已经暗透了,民居的灯亮了零星几盏,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单薄,像随时会被风吹灭。

他指尖抵着崖壁上的冰,冰碴子顺着指缝往下掉,掌心却没什么知觉。

冰层下的韵力又滞涩了一瞬,比傍晚时更明显——那股青灰色的气在动,刚才甚至顺着湖底的石缝,往掌心崖的方向探了探,像只试探的爪。

……

这几天他总做同一个梦。

梦里冰湖裂了道大缝,青灰色的混沌气往外涌,他想挡,手脚却沉得像灌了铅,只能看着那些气漫过母亲的窗棂,缠上小青的衣角,甚至钻进墨紫养病的房间。

每次惊醒时,额角都是冷汗,摸起身去看,窗棂好好的,小青房里的灯还亮着,墨紫的药碗刚空了没多久,可心里那点慌,怎么都压不下去。

“哥哥。”

身后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墨韵回头,看见小青站在石阶尽头,手里捧着个暖手炉,鞋边沾了些雪——大概是路上滑,走得慢了。

“怎么过来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自己都没察觉,

“不是让你早点睡。”

小青没上来,就站在原地把暖手炉往前递了递:

“娘说你到现在没回,让我给你送个暖炉。”

她顿了顿,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很,

“我刚才路过冰湖,看见湖边的冰纹有点怪,像……像被什么东西划过似的。”

墨韵的心沉了沉。

他特意在湖边布了层浅冰,就是为了遮住混沌气留下的痕迹,没想到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这孩子心思细,这几天大概没少偷偷留意冰湖的动静。

“是风吹的。”

他走下两级石阶,接过暖手炉时,故意用手背碰了碰她的手——果然是凉的,大概在崖下站了好一会儿了。

“回去吧,我这就走。”

小青没动,盯着他的袖口看了看——那里沾着片碎冰,是刚才按在崖壁上时蹭到的。

“哥哥,你是不是……很难受?”

她轻声问,

“这几天你都没怎么笑过,夜里我还听见你在湖边站着。”

墨韵捏着暖手炉的力道紧了紧。

炉子里的炭烧得正旺,热气顺着掌心往上爬,可心里那片凉却没散。他想扯个笑出来,嘴角却僵着动不了——对着这双清亮的眼睛,连句轻松的谎话都编不圆。

“没有。”

他最终还是这么说,声音轻得像怕被谁听出破绽,

“就是有点担心冰湖的韵力,多守着点才放心。”

小青点点头,没再问,只是往他这边走了两步:

“那我陪你走回去吧。娘说两个人走,风就没那么冷了。”

她没再提冰湖,也没提他眼底的倦意,只是并肩走在石阶上时,悄悄往他这边靠了靠,像想用自己那点体温,替他挡点风。

“……”

墨韵看着石阶下越来越近的灯火,暖手炉的热气终于渗进了指尖。

他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混沌气一天不除,他眼底的忧愁就一天藏不住。

可至少现在,身边有个人陪着,哪怕什么都没说,心里那点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也轻了些。

风声还在耳边响,但他握着暖手炉的手,终于有了点暖意。

……

墨韵是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声惊动的。

不是清晰的响,是像冰下有水流渗过石缝的“嘶嘶”声,裹在晨雾里,从窗缝钻进来时,带着冰湖特有的寒气。

他睁开眼,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掌心崖的轮廓还浸在灰蓝色的雾里,可那声音已经在耳边绕了——像有人在冰湖底轻轻唤他的名字,带着点发颤的急。

这几天他总觉得心神不宁。

混沌气藏得越来越深,青灰色的纹路在冰湖边缘若隐若现,却始终不露出实招,像在等什么。

他夜里去湖边布冰丝,能感觉到冰层下的韵力在轻轻晃,像根被风吹得发颤的弦。

现在这声“嘶嘶”,更像那根弦终于要绷不住了。

他没惊动任何人,披了件厚氅就往冰湖走。

路过小青窗下时,听见她翻了个身,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嘟囔了句模糊的话。

墨韵放轻脚步,心里那点沉又重了些——他怕这声呼唤是陷阱,怕混沌气故意引他离开,更怕冰湖真的出了什么事,连藏都藏不住了。

越靠近冰湖,那声音越清晰。

不是水流,是冰层下的韵力在“抖”,像有谁用指尖快速划过冰面,震出细密的颤音。

他站在湖岸时,晨雾正从冰面往上涌,把他的影子裹得模糊。

湖面看着和往常一样,冰棱在雾里垂着,连青灰色的纹路都淡得几乎看不见,可他知道,不对劲。

这不是混沌气在闹。是冰湖自己在动,像个受了伤的人,忍不住哼出声。

“是你在叫我?”

墨韵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冰面,就被一股凉意吸住——不是混沌的冷,是韵力流失的凉。

冰下的颤音顺着指尖爬上来,带着股急切的“疼”,像在说“我撑不住了”。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之前总以为混沌气只是在侵蚀,现在才明白,冰湖已经被缠得太久了。

那些青灰色的纹路看着浅,根却早扎进了湖底的韵脉里,像藤蔓缠紧了树干,正一点点吸走水分。

墨韵闭上眼,韵力顺着指尖往下探。

这一次,他没去看混沌气藏在哪,只跟着那股颤音往湖底沉——穿过半融的冰碴,穿过湖底的卵石,触到了那片流动的蓝绿色韵力。

往常该像绸缎一样顺滑,此刻却像被揉皱的布,到处是细碎的裂口,而混沌气就趴在裂口上,像在啃食伤口的虫。

“嘶——”

颤音突然变急。

墨韵看见韵力最浓的地方,有团淡淡的光,像颗裹在冰里的星——那是身宗的“韵核”,冰湖的根。

此刻星子在晃,周围的韵力正往它身上涌,却怎么也填不满它边缘的缺口,而混沌气像闻到血腥味的蚁群,正往缺口处聚。

原来冰湖在怕。

它怕自己护不住这颗星子,怕缺口越来越大,最后连带着整个身宗的气脉都散了。

所以它才叫他,像个走投无路的人,只能向唯一能听见的人呼救。

墨韵的指尖在冰面攥出白痕。

他想起母亲说“心定了,水就定了”,可此刻他的心怎么也定不下来。

他能布冰丝挡混沌气,能守在掌心崖镇气脉,却挡不住韵核边缘的缺口在变大——那是日积月累的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上的。

“我知道了。”

他对着冰面轻声说,声音有点哑。韵力从指尖漫出去,像层薄纱,轻轻盖在韵核的缺口上。

冰下的颤音顿了顿,像被安抚的孩子,暂时止住了哭。

可他知道这没用。

他的韵力像杯水,能暂时堵住缺口,却填不满那些被啃出的空。

混沌气在暗处看着,像在嘲笑他的徒劳——只要他的韵力一弱,只要他稍微分神,它就会立刻扑上来。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落在冰面上,映出他孤单的影子。

墨韵站起身,往回走时,脚步比来时沉。

冰湖的呼唤让他看清了真相:这场对峙不是守着就能赢的,混沌气在耗,冰湖在耗,他也在耗。

路过小青的窗时,里面传来她翻身的动静,大概快醒了。

墨韵停下脚步,摸了摸袖袋里的暖炉——是昨天小青塞给他的,说“揣着总比冻着好”。

暖意从布面渗出来,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心里那片沉。

至少他不是真的走投无路。

冰湖会叫他,说明它还没放弃;他能听见,说明他还能撑。

哪怕缺口补不上,哪怕混沌气还在暗处,他也得站在这里——就像冰湖守着韵核,他得守着这些能让他觉得“必须撑下去”的暖意。

墨韵紧了紧袖袋,往家的方向走。

身后的冰湖又恢复了寂静,可他知道,那声呼唤还在,像根系在他心上的线,轻轻拽着,提醒他:别松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