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阿刻戎河

    李仪景,醒醒,别睡了。

    我不明白,自从你回到地球,我们见面的次数也太多了吧?

    我能理解你想接我班的心情啦,可是有那么多人在乎你,你在人间有太多牵挂了,怎么能动不动就死呢?太不负责任了。

    你的银币还你,都盘包浆了,这么宝贵的东西你怎么舍得送人?

    好了,醒来吧,尽你所能,揭穿救世的虚伪假面吧。

    我说醒来啦,醒!!来!!

    一处坍塌的碎石堆底下,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糊在李仪景脸上。他猛地坐起来,惊魂未定,差点撞到给他做心肺复苏的人的头。

    李仪景手比脑子快,还没看清是人是鬼,就挥刀招呼过去。

    幸亏用的是刀背,没真想置人于死地,否则这位好心人将迎来二次死亡。

    好心人侧身躲开攻击,李仪景看清他裹着宽大的披风,兜帽下是黑漆漆的有蛛网状纹理的面具。

    “你和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都这样打招呼吗?”

    “不。”李仪景说。

    然后,他想到布鲁斯、刻赛特斯和米诺斯,咳嗽一声,心虚地移开目光。

    自己和他们打招呼用的是拳头,和这位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则是兵器,所以严格来讲,自己回答“不”是没问题的。

    等一下,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难道说——

    好心人抬起手,李仪景注意到他的右臂是机械,古铜色,大小不一的齿轮取代了关节,在烈焰的灼烧下泛着暗光。

    李仪景屏住呼吸,而那人看穿了他的窘迫,故意放慢动作。

    他摘下兜帽,左手扶住头盔,右手解开脑后的卡扣,吊足了李仪景的胃口。头盔被摘下,压抑很久的头发终于重见天日,张牙舞爪地出现,让唯一的观众摘下护目镜,鎏金眼睛里满是惊喜。

    好心人又开始慢条斯理摘面具了。

    面具边缘卡扣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随后被缓缓掀开,由下往上,好像在拆一件礼物。

    如此繁琐的卸装流程,换作平时,李仪景早该吐槽他“被赫尔墨斯带坏了”,可此时此刻,他的喉咙被堵住了,所有调侃都化作胸腔里疯狂的心跳。

    面具之下,是一张阔别多年未见的脸。

    依旧是离别时的模样,眼尾爬上细纹,是岁月的刻痕,却没有削减其比黄金更珍贵的灵魂。

    “卡戎。”

    李仪景听见自己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两条腿灌了铅一样沉重,手腕也坠着千斤重的东西,抬不起来。

    而卡戎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在塔尔塔洛斯城郊外,这个寡言的男人送给他的第一个拥抱,也是这样的温暖。

    幸好,你我还是最初的葡萄。

    “冥府覆灭后,你经历了这么多啊。又是躲避追杀,又是调查真相,又是被黑皇帝杀死和魔鬼做交易留在地狱做摆渡人,什么的。”

    “是啊,”卡戎点点头,“不过,怎么只有我在说呢?你的经历应该比我更跌宕起伏吧。”

    李仪景抿嘴,眼神闪烁,显然不愿意讲述自己的过去。

    然而,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一次糊弄过去又能怎样,以后不还是要坦白交代吗。

    参考布鲁斯。

    干脆实话实说好了。

    “在诺亚方舟的七年其实挺寡淡的,但也是真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活着就好了。抱歉,话题好像跑偏了……真是的,一提到这个就忍不住回忆啊。”

    “没关系,这些就足够了。”卡戎没忍住,揉揉李仪景的脑袋,“一想到知道你有如此美好的记忆,我就能振作起来,完成九千万灵魂的指标。”

    李仪景躲开卡戎的手,说:“太夸张了吧。”

    “真心话。”卡戎认真地说。

    “别告诉我依然不同意我加入冥府。”李仪景说道,声音都在颤抖,带着不可置信和妄想。

    “没错。”卡戎打碎了他的妄想,“时至今日,我仍然坚持,不应该把你拽进来。出于我个人的私心,我不希望你再回到这个泥潭里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唯有冥河流淌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半天,李仪景打破僵局:“那是阿刻戎河?”

    “没错。”

    “你获得代号的时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话说你的真名到底是什么啊?”

    卡戎哑然失笑:“你还没忘啊。”

    “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是不会忘的。”

    “我们一定要在这里谈论这件事吗?话说回来,你待的时间也够久了吧。”

    “你对我下逐客令?”李仪景捂住心脏,眼泪汪汪的,摆出受伤的模样。

    “不然呢?你要在地狱待一辈子?”卡戎反问。

    李仪景捏紧银币,金属硌得掌心生疼。

    卡戎说的对,自己该回去了。

    还有未完成的事业,未兑现的承诺,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还在等着我,不能在这里停下。

    可是,我该怎么回去?

    硫磺在岸边翻涌,机械臂发出齿轮咬合的响动,卡戎慢条斯理穿戴好装备,发现李仪景还站在原地,面色凝重。

    “怎么还不走?”他问。

    李仪景的指尖蹭过唐临渊送的五帝钱,舔舔嘴唇,喉结滚动,一滴汗珠顺着额头滑落。

    “呃,这个嘛,怎么说呢……”他挠挠脸颊,耳尖比地狱业火还红,“该怎么出去?”

    此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丢脸。

    而冥河突然安静,只能听到河水潺潺流动的声响。卡戎扶额,齿轮摩擦声重了几分,像老旧发条突然卡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