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林 作品

22. 各怀鬼胎

    的确,脏了的不止江绮玉的鞋面。流萤被推搡倒地,身上衣裳也一并染了尘土。

    只是流萤不解,闻寻何为要向着自己?

    虽说闻寻对她越好,就越会引起旁人嫉妒。可闻寻说这句话的语气,却是实打实掺杂了令人背脊发寒的怒意。仅管细微难察、仅管只有一丝,也是绝不可抵赖的。

    总不会是真对自己有点意思吧?

    嗯,不会的,他憎恨自己还来不及呢。流萤在心里摇了摇头。

    恰与江绮玉所站位置相反,她正对着安仪殿大门,清楚看见闻寻从那扇朱漆大门出来,而后目光就一直落在自己与江绮玉身上。他耳目清明,不可能看不出自己是故意不做挣扎、故意让江绮玉暴露本性的。

    他明明都看见了……

    流萤思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比起单纯触他逆鳞的自己,闻寻更讨厌太后硬塞给他的江绮玉。并且讨厌到了极点。

    如真是这样,倒能成全她一箭双雕。

    流萤快速盘算着,丝丝光亮随着渐明思绪在心中悄然升起。原以为接近闻寻是个难事,不想有了如今的比较,竟连本尊都在帮她。

    流萤压下心中欣喜,想再偷瞄一眼闻寻的神情,确保自己所想无误。不料这一眼却正正与其对上。她下意识低眸,却也就在那一瞬,竟扫到闻寻冲自己挑了下眼皮?

    这是何意?难道……真叫她把鞋脱了?

    流萤略一蹙眉,再冲闻寻眨眨眼。闻寻则浅努了下嘴算是回应她。

    他竟真是这个意思!

    流萤不再迟疑,径直起身。单手撑住小金子肩膀,另一手直奔绣鞋,轻轻一勾就把鞋子脱下来。

    好不容易抓到这个与闻寻“统一战线”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虽是大庭广众,但只脱个鞋,对流萤来说倒无伤大雅。可若要换江绮玉当众褪衣、哪怕只解一个扣子,也真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流萤顺势故作委屈,提着鞋子小步蹭到江绮玉面前,“江姐姐,衣裳就不必换了,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只是天寒冻脚,还请你速与我换了鞋子可好?我这单脚立着,委实快立不住了。”

    虽隔着宽松棉袜,可在秋风瑟瑟的天气里,流萤缩脚点地的模样还是叫人看了可怜。但仅限于宫人的眼中。

    “你疯了不成?!谁要与你换?赶紧穿回去,别脏了我的眼!”

    江绮玉像躲疯子一样躲流萤。

    闻寻说那话本就够她震惊的了,万没料到流萤还真敢去做。她纵然赶不上什么尚书嫡女那般高贵,至少也是在员外郎府住了好些年的,岂能叫流萤那个穷乡僻壤来的贱丫头侮辱了去?

    江绮玉气得脸红脖子粗,也知自己口才不好说不过二人,心里就只剩一个念头,那便是立即去找太后告状!太后一定向着自己!

    “既不换,就走吧。”

    闻寻甩袖转身,不再给江绮玉任何机会。流萤则迅速穿好鞋跟上,她也迫切想知道闻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拿她当靶子可以、引一路宫人惊讶侧目也可以。但流萤总觉得那张阴恻面具下还藏了别的。

    譬如,胜券在握的快感???

    流萤虽然很疑惑,但她自信不会看错。

    毕竟看人看相一直是她的强项。饶是精于伪装的闻景都不曾瞒骗过自己,一个任性、稚气皆未散尽的闻寻,又能藏得住几分。

    可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流萤垂头思虑,竟就一不留神撞上了驻足等她的闻寻。

    闻寻身形颀长偏瘦,虽见过他身上皮肉也算紧实,但冷不防这一撞,流萤额头正好顶到他背上冷硬凸起的肩胛,也足把她撞了个踉跄。

    皇帝在后宫里带妃子闲逛,搁在哪朝哪代都是再稀松不过的事儿,本不会惹人注目。

    但怪就怪在闻寻从不似其他帝王那般多情,即便对待众人皆知最爱的卢访烟,也鲜少有这般耐心。

    今日,他二人从安仪殿走到银汉宫足快一个时辰,闻寻竟连轿撵都没乘,就那么陪着流萤。而且当他发现自己步子迈得快了,还会放缓停下,特意等她。

    流萤才要去摸撞得有点痛的额头,一只冰冰凉的手就先一步覆了上来。

    闻寻没有开言问她疼不疼,可那双深邃凝望的眸子、和那只从额头顺势滑至脸颊轻柔爱抚她的手,却将关怀之意流露得人尽皆知。

    两侧奴才见此皆慌张低头,企图掩饰面上死不敢露的惊讶。宫中谁人不知皇帝素来乖僻寡情,平日光是给个笑脸,都够宫里的嫔妃受用好久。

    真的不敢想象,要是让其他嫔妃看见了此情此景会作何感情……尤其像是一贯跋扈善妒的向昭容、江美人等等,还不得化身饿狼,翻山越岭也要将其吃掉。

    耳畔似有风声,流萤听不真切,只道与闻寻灼灼相视、各怀鬼胎。

    他们看不见闻寻的眼睛,其实和手指一样冰凉。他们只知道,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幕,阖宫都会记上好久。

    可流萤却了然闻寻眼中的温柔,丝毫不达眼底。

    他看向自己的时候也全然不是喜欢,而是施舍。

    这种眼神流萤早已看过无数次,死都不会认错。

    于是流萤一路提防,直至跨进银汉宫大门,直至闻寻看见正堂壁上大大方方挂着那副小鸡啄米图时投来惊异目光,二人之间微妙如薄冰的氛围才有所打破。

    “你就学成这样?!”

    闻寻皱眉问话,他从未见过有人能画得如此难看。不,这根本就算不得是画。

    笔触犹豫,线条软弱。闻寻看得实在忍不住,鄙夷又损她一句,“是照藏经阁里何人画作仿的?也不怕人家半夜化鬼来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