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夜泊上海(第2页)
他们沿着江边慢慢走。陈动的脚步越来越慢,不时停下来揉揉膝盖。路过一个煎饼摊时,诱人的香气让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明明,饿不饿?买个饼吃?"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
摊主头也不抬:"煎饼果子,十二一个。"
陈动的手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他局促地搓着手,目光躲闪着不敢看摊主。"爹,我不饿。"陈明赶紧说,却听见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咱们去前面看看。"他拉着父亲快步走开,没让父亲看见自己发烫的脸。
江风徐徐吹来,带着潮湿的气息。陈动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看看那些他叫不上名字的摩天大楼。有几次,他想让儿子帮忙拍照,可看到周围人都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他们那部老式按键手机,连摄像头都没有。他只能仰着头,努力把眼前的景象记在脑海里,想着回去后怎么跟老伴描述。
"爹,我去趟厕所。"陈明突然说。他看见父亲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想顺便接点热水。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陈动靠在江边的栏杆上,从口袋里摸出半截皱巴巴的香烟。这是他昨天在火车站捡的,一直没舍得抽。他笨拙地点着火,却被江风吹灭了三次。终于点着后,他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却被呛得直咳嗽。
这时,一个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老师傅,请问地铁2号线怎么走?"
陈动一愣,烟头差点烫到手指。他听懂了问题,可舌头像打了结,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俺...俺不知道..."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那人皱了皱眉,又用更慢的语速问了一遍。陈动急得满头大汗,手比划着,嘴里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他的脸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最后那人摇摇头走了,临走时还嘀咕了句:"外地人..."
这三个字像刀子一样扎进陈动心里。他站在原地,感觉后背全湿透了。三十年前,他第一次去县城卖粮,因为不会说普通话被粮站的人嘲笑;三十年后,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方,历史又一次重演。他掐灭烟头,手抖得厉害。
"爹?"陈明回来时,发现父亲脸色惨白,"咋了?"他递过装满热水的矿泉水瓶,看见父亲的手在接瓶子时还在微微发抖。
"没...没啥。"陈动抹了把脸,热水溅到了手背上也不觉得疼,"回吧,天不早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回程的地铁上,陈明发现父亲格外沉默。车厢里的灯光照在父亲脸上,那些皱纹显得更深了。"爹,你看那个楼,"他故意指着窗外一栋造型奇特的大厦,"像不像把剑?"
陈动"嗯"了一声,眼睛却盯着自己的鞋尖——那双开了胶的旧布鞋,在锃亮的地铁车厢里格外扎眼。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鞋帮上的裂缝,直到渗出一点血丝才停下来。
走出地铁站,夜已经深了。街边的路灯次第亮起,将父子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爹,咱们今晚别住旅馆了,"陈明突然说,"前面有个公园,长椅上能凑合一宿。"他看见父亲的眼皮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了。
陈动刚要反对,却听儿子接着说:"省下的钱,明天给你买张有座的车票。"这句话让他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钱,连最便宜的旅馆都住不起。
最终他们找了个僻静的长椅。陈动把编织袋铺开当垫子,又脱下外套给儿子盖。夜风有些凉,远处高楼的灯光依然璀璨,像永远不会熄灭的星星。公园里的蟋蟀开始鸣叫,恍惚间让陈动想起了老家的田野。
"爹,等我毕业赚钱了,"陈明望着那些灯光说,"带你和娘来上海住。"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陈动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长椅很硬,蚊子很多,可父子俩却睡得格外踏实。在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城市里,他们像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却又像拥有了整个星空。
第二天一早,陈明偷偷用身上最后的钱给父亲买了张带座位的车票。而陈动,在检票前把两百块钱塞进了儿子的袜子——那是他昨晚在公园厕所里,从内裤暗袋中取出的最后积蓄。父子俩谁都没说破这个秘密,只是在分别时用力地拥抱了一下。陈明闻着父亲身上熟悉的汗味和旱烟味,突然发现父亲的背比自己记忆中的更加佝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