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时光 作品

第1803章 岁月成河

第一千八百零三章: 岁月成河

凌羽将最后一块青石板嵌进学堂的门槛时,蝉鸣正顺着窗棂往里钻。入伏的江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他后背的汗浸透了粗布短褂,贴在背上黏糊糊的,像层没揭掉的旧伤。身后传来白若雪的笑声,带着铜钱般的清脆:“先生,歇会儿吧!孩子们都等着吃您做的酸梅汤呢!”

他直起身捶了捶腰,掌心的老茧蹭过石板边缘的凿痕。这道门槛是用北境的青石板凿的,赵虎上个月特意从北境运过来的,说“北境的石头硬,能经得住孩子们折腾”。石板上的纹路里还嵌着北境的沙砾,被江南的潮气浸得发亮,像撒了把碎星。

“把这块‘两岸学堂’的匾额挂上就歇。”凌羽的声音裹着热气,落在青砖地上软绵绵的。他抬手去扶匾额,木框上的雕花纹路是柳依设计的,一半刻着江南的缠枝莲,一半刻着北境的胡杨叶,连接处雕了朵并蒂梅——像极了苏瑶鬓边的狼毫簪,簪头的狼牙磨成了梅蕊,却还留着北境的寒气。

白若雪踩着木梯爬上来,裙角扫过凌羽的肩头,带着股淡淡的药香。她手里拿着枚铜钉,是毒蝎从北境寄来的,说“这是当年蛮族的马掌融的,硬得很”。钉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让凌羽想起黑风寨地牢里的铁镣,也是这般寒光,却没这铜钉的温度。

“苏姨把酸梅汤晾在井里了,”白若雪的铜钉往匾额上敲了敲,木屑簌簌落在凌羽的白发上,“柳姨说要就着北境的奶皮子吃,酸甜配着奶香,才够味。”

凌羽嗯了声,目光扫过学堂的窗棂。每扇窗都糊着两层纸,内层是江南的桑皮纸,外层是北境的狼皮纸,苏瑶说“这样冬天不进风,夏天能透凉”。窗台上摆着孩子们种的盆栽,左边是北境的向日葵,右边是江南的茉莉,花盆是用破酒坛改的,坛身上还留着当年凌羽刻的“龙”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

匾额挂稳时,檐角的铜铃忽然响了。风从江面来,卷着水汽和花香,吹得堂内的书页哗哗作响。凌羽低头时,看见门槛的石板缝里,钻出株小小的苜蓿草,是上个月张屠户家的孩子撒的,此刻顶着绒毛,绿得发黑,像北境荒原上刚冒头的春芽。

“先生快看!北境的信!”虎头举着个布包冲进学堂,布包上的油渍蹭了满脸,像只偷喝了奶的猫。他手里的布包用北境的羊毛毡裹着,还沾着胡杨林的枯枝,是赵虎托商队带来的。

凌羽接过布包时,毡子上的羊毛扎得人指尖发痒。解开时,里面滚出个陶瓮,瓮口塞着红布,是柳依去年缝的,上面绣的并蒂梅已经褪成了浅粉。瓮里装的是北境的酸杏干,硬得能硌掉牙,却带着股阳光的甜——像极了老将军当年揣在怀里的行军粮,酸得人皱眉,咽下去却暖得烧心。

“还有这个!”虎头从布包里掏出张纸,是用北境的桦树皮做的,边缘卷得像朵花。上面画着片向日葵花田,花中间站着个瘸腿的人影,断袖在风里飘,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赵虎种的”,画尾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像凌羽当年在石碑后刻的那个。

白若雪凑过来看,指尖点在画里的向日葵上:“这花瓣的颜色,和苏姨药田的金银花像极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封信,是用江南的桑皮纸写的,“我给北境的孩子们写了信,说要寄些茉莉花籽过去。”

凌羽接过信纸,墨迹里混着江南的潮气,晕得笔画有些模糊。他想起白若雪刚学写字时,在尸堆里捡的炭条,在墙上画的歪歪扭扭的“人”字,像只挣扎的鸟。如今这娟秀的字迹里,藏着的是连他都没料到的安稳。

“苏姨在药房晒新采的薄荷,”白若雪把信纸折成纸船,放在窗台上的水盆里,“说要给北境的孩子们寄些,夏天能驱蚊。”

凌羽望着那只纸船,在水盆里晃晃悠悠,像要驶向遥远的北境。他忽然想起在北境种的第一片薄荷,是苏瑶从江南带来的种子,说“这草能安神,让弟兄们睡得安稳些”。当时赵虎还笑“江南的草哪能在北境活”,结果到了夏天,绿油油的薄荷漫过了战壕,风一吹,连血腥味都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