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时光 作品

第1666章 檐下月光照江湖(第2页)

“我这手早就废了。”他举起右手,虎口处的老茧厚得像层铁,却连酒杯都快握不稳,“当年的阵法,早就忘干净了。”

少年显然不信,抽出背后的长刀便要演示。刀风刚起,就被檐角滴落的雨水打断——苏瑶不知何时站到了阶前,手里端着的酒坛正往下滴水。

“后生,”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看这祠堂里的名录。”

少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斑驳的木牌上刻满了名字,有的被虫蛀了一半,有的被香火熏得发黑。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个小小的注脚,有的写着“死于漠北”,有的写着“归乡种稻”,还有的像柳依那样,写着“药庐洛阳”。

“他们当年都比你能打。”苏瑶放下酒坛,“可你看现在,活着的都在酿酒、种马、熬药,死了的才留在这名录上。”

少年愣住了,握着刀的手慢慢垂下。

凌羽这时才缓缓开口:“江湖不是打打杀杀。你看这月光,照了几百年,照过我们提着刀拼命的日子,也照过我们现在喝着酒晒太阳的日子。它从来没说过哪段日子更像江湖。”

他指了指那坛没喝完的青梅酒:“当年我们守着这天下,是怕后人没酒喝。现在你们要是觉得日子甜,我们当年的刀,断了也值。”

少年站在月光里,忽然红了眼眶。他收起刀,对着祠堂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时脚步轻快了许多,不像来时那样带着紧绷的戾气。

风吹过瓦檐,带起几片落叶。苏瑶拾起落在名录上的叶子,看见凌羽正望着“白若雪”的名字笑。

“她当年总说要和你比谁活得久。”苏瑶挨着他坐下,“现在看来,你们俩怕是要打平了。”

凌羽将剩下的青梅酒倒进两个碗里,酒液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比不过她。”他望着窗外,“她马场里的马驹一年比一年壮,我这把老骨头,明年能不能喝上她的喜酒都难说。”

苏瑶知道他说的是白若雪的小孙子。那孩子刚满周岁,信里说已经会扶着马镫走路了。

“依妹说,等秋收后就来江南。”苏瑶的声音里带着期待,“她说要给你熬当归羊肉汤,补补你这老寒腿。”

凌羽没说话,只是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月光落在他脸上,皱纹里盛着的不是苍凉,是被岁月酿得醇厚的甜。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下,三更天了。

祠堂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战场上的风声。只是这一次,风声里没有刀兵相接,只有青梅酒的清香,在月光里慢慢散开。

凌羽低头擦拭断刀的动作轻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名录上的名字。那些曾与他并肩的人,有的化作了尘土,有的散在天涯,却都在这月光里,在这碗酒里,在彼此的念想里,活得好好的。

苏瑶靠在他肩上,听着他渐缓的呼吸。她知道,明天天一亮,他还会坐在这祠堂里,擦那把断刀,看那本名录,等远方的书信。而她会去后院摘些青梅,开始酿第三十八坛酒。

江湖或许真的老了。那些策马扬鞭的日子,那些刀光剑影的岁月,都被月光浸得柔软,成了祠堂瓦檐下流淌的寻常日子。

可这样的日子,不也很甜吗?

月光漫过断刀,漫过名录,漫过两个相偎的身影。远处的鸡鸣声刺破夜色时,凌羽仿佛听见三十年前的自己在说:“等天下太平了,我就陪你守着一方小院,看一辈子月亮。”

原来,当年的誓言,早已在岁月里,长成了最甜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