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if线 - 愿君千万岁(第2页)
但是她告辞的时候,脸上不见委屈之色,笑得很平静。
每个人性子不同。
陆婉不是裴知。
她自知做不到像裴知那般豁达,去了宴席上吃饭,恐怕也不自在。
但她想明白了一点。
她来京城,就是来登天的,是来克服万难的。
衣裙首饰,宅院仆婢,这些东西都在她的天上。
她现在仰望觉得累,那就不去看。
等她一步步登高,终有一日,无需仰头的时候,才是她走进这个圈子的时候。
池里的荷花盛放,在清风中摇曳。
荷花香里,吃了荷花糕的陆婉,离开了明国公府。
六年后。
陆婉十六岁这年,考中了女官。
虽然官职低微,但陆婉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和母亲相拥而泣。
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才学满腹,去宫中殿试时,还得了皇后娘娘的两句夸赞。
过了两个月,老家那边也得知了消息。
陆家那边又送信来。
一件事是催贺妍回老家服侍夫君。
另一件事,则是打算托人在长安给陆婉说媒。
陆婉现在做了女官,若能在长安同官宦人家订亲,再好不过。
之后陆氏的几个兄弟如果来京中,也不至于完全没有人脉。
贺妍把信给陆婉看了,问她:“婉儿可想相看?”
十六岁的陆婉穿着官服,淡淡扫过信上内容。
她没有先回答母亲,却问:
“娘愿意回陆家么?”
贺妍沉默。
沉默便是最明显的答案。
陆婉:“那我写信回去告诉他们,娘身子不适,不宜远行。”
说完后,才将话题转移到自己的婚事上:
“娘,婉儿此时还不宜看亲事,还需过两年。”
“过两年?”贺妍忧心道,“再过两年,你就十八了,年纪那么大就不好相看了,婉儿莫不是不想成亲?”
陆婉:“娘误会了,我愿意成亲,只不过还没到时候。”
她说的是真话。
她一点都不反对结亲,相反,愿意将自己的亲事视作登天的助力。
长安有那么多中举的男子被人榜下捉婿,然后借着岳家势力站稳脚跟,她又为何不可?
可她这时候结亲,以她低微的官身和无可倚仗的背景,必然配不到什么好亲事。
她才当上女官,需要在宫中历练一番。
若日后有机会得宫中贵人赏识,她在京中有一席之地,到时候再谈婚嫁也不迟。
有人说,等她年纪再大几岁,以后也许只能给人做续弦。
陆婉也并不觉得可怕,成亲不过是各取所需,能成便成,做续弦也无妨;若成不了,那她一辈子在宫中做女官也不是不可以。
陆婉在宫中做女官后,仍旧力求事事尽力,做到最好。
皇后娘娘执掌后宫有方,赏罚分明。
陆婉事情做得好,时不时会得些赏赐。
她用积攒的俸禄和赏赐租下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让母亲住进去。
她在长安有了立足之地,
休沐的时候,她便出宫看看母亲。
有一日,贺妍对陆婉提到:“婉儿,当年你外祖母还有三个舅舅借流放琼州,你外祖母已经不在了,但三个舅舅还在。”
陆婉知道母亲的意思,明白地告诉母亲:
“除非皇上大赦天下,舅舅们是不回来的。娘若是担心,可以设法托人寄点钱财去,其他的我们无能为力。”
贺妍听后也只能叹:“能回来自然好,回不来便罢了。”
因做了女官,陆婉常在宫中走动。
偶尔还会碰到袁采薇和裴知。
陆婉考中女官的时候,采薇和知知也中了武举,进入军中任武职。
宁安公主仍然会召她们进宫,切磋武艺,也聊天喝茶。
陆婉和知知交集不多,见面时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
有时,她也会听到关于知知的消息。
比如,裴校尉武功高强,在武场上竟然能以一敌四,一条长鞭甩得气势汹汹。
比如,裴校尉年纪轻轻,却带着三百士卒,剿灭了京畿道的流寇。
比如,裴校尉刚同薛家小公子薛澈订了亲事,过两年就要成婚了。
比如……
陆婉听了这些消息,只是笑笑。
脑中浮现的,都是少时在明国公府那一番对话,还有十岁那年上元节猜灯谜的场景。
陆婉十七岁那年的上元节,又遇见了知知。
陆婉穿着得体合身的春袄,外罩着水蓝锦缎披风,头上的珠钗在灯火中发出莹润的光。
她和母亲再次夜游灯会。
七年过去,长安的花灯会依旧灿如银河,漫天都是火树银花。
霓裳画舫还在,主事的老板娘却换了人。
当年浓妆艳抹的老板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秀气的女子,叫崔小小。
这崔小小曾是名歌姬,后来攒了不少钱,给自己赎了身,还买下了这艘霓裳画舫。
如今走近画舫,除了看见满船悬挂的精致花灯,还能听见悠悠曲调从船舱内传出。
陆婉和母亲走到画舫边,崔小小招揽着她们:
“小姐和夫人可要进来听曲?我们画舫有专门给女眷的包厢。”
陆婉看着船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灯,只问:
“你们这,现在还能花十两银子猜灯谜赢花灯么?”
崔小小手中的绣帕一扬:“不必花十两银子了,只要买我们画舫的酒就能猜,猜中是个灯谜,选个喜欢的花灯提走,划算得很呐。”
她说划算得很,但陆婉一看牌子上写的酒水价格,知道比外面的酒坊卖贵了几倍。
可陆婉还是买了酒。
小二引着母女二人寻了个位置坐下,同时将准备好的灯谜奉上。
陆婉对着谜面,一个个猜出了谜底。
与此同时,画舫另一头。
知知和阿澈站在花灯下,年轻饱满的面庞被灯火照亮:
“阿澈,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们在这猜花灯,我赢走了一盏小鱼灯,你拿走了一盏小马灯?”
薛澈望着知知眼底的一片星海,声音很温柔:
“记得,回去的路上,你的小鱼灯不小心撞破了个口子,里面的烛火烧出来,不仅把我的马驹灯给烧了,还把我们俩的衣服也烧焦了。”
说起童年趣事,薛澈眼里含着笑意。
他悄悄地握住知知的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
“今年还想猜么?”
知知反牵住薛澈的手:
“猜!”
知知猜着灯谜,薛澈没猜,只在旁边红着耳根看她。
等猜中了是个灯谜,被小二引着去选花灯时,碰上了同样来选灯的陆婉。
两人朝着对方点点头,异口同声:
“真巧。”
“真巧。”
夜风从水面吹来,带着些湿气。
花灯在湿润的风中摇荡,连着船上的灯影也变得飘忽梦幻起来。
花灯众多,陆婉和知知慢慢走过挑选。
陆婉看见了一盏莲花灯,和十岁那年看中的那盏有些相似,却不是那一盏。
不再是用琉璃做花瓣,而是油纸做灯,适合当做河灯放。
陆婉看着莲花灯,忽然对知知说:
“裴知,你知道么?十岁那年,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明国公府,而是在这艘画舫上。”
“那时候我站在岸上,看见你在画舫上猜谜。你也许不信,但是你当时猜的灯谜,我也猜中了,我现在还记得那几个谜面。”
“那时候我真希望有十两银子从天而降,这样我就可以去画舫上把最漂亮的花灯带走。”
她说到“从天而降”几个字时,笑了出来,有几分自嘲。
她以为知知也只是当做个趣事听听而已,可知知的视线从花灯挪到了陆婉的脸上:
“我知道。”
陆婉:“什么?”
“我知道你当时在岸边看我。”知知重复了一遍。
“你在岸边直勾勾地看着我,我当然感觉到了啊。我猜完谜下船后,家中等在岸边的护卫告诉我,有个小姑娘在岸边猜谜都猜中了。”
陆婉微愣:“你……你在明国公府的那次,认出我了?”
知知眨眨眼:“不然我怎么会把荷花糕推给你吃?我只是见你错过了花灯,不想让你再错过那么好吃的荷花糕。”
“不过,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两人对视片刻,都笑起来。
知知挑了一盏马驹灯。
陆婉:“你喜欢这个?”
知知半开玩笑道:“我以前不小心把某个人的马驹灯给烧了,后来被那人赖上了,年年得赔他一盏。”
陆婉也不多问。
她取下来那盏莲花灯,又让小二取来笔墨。
陆婉在花灯上题了几个字,转头对知知道:
“当初在明国公府,你说你没帮我,可我觉得欠你一个人情,今日我以花灯为你祈福,就当还了这份人情可好?”
岸边,有许多人在水上放灯。
一眼望去,河面上都是流萤般的光点。
知知看了一眼花灯上的字,笑一笑:
“你这人有点怪,非说欠人情,又非说还人情,这是你的花灯,任你处置。至于祈福,就当是为我们俩祈的吧。”
然后,她又想起什么:
“哦对,忘了恭喜你,难如登天的事情,你又做到了一次。”
陆婉勾唇回一句:“彼此彼此。”
陆婉去河边放了花灯。
她伸手一推,花瓣在河面打着转,顺着水流渐渐远去。
陆婉和知知一同看着那盏花灯汇入万点流萤中,再也分辨不出。
知知领着马驹灯去寻薛澈了。
陆婉也回到座位去找母亲。
贺妍问陆婉:“我看见你方才和一个姑娘在一起,可是遇见友人了?”
陆婉喝了一口杯中的佳酿,不急不缓道一句:
“不是友人,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她们不仅出身不同,性情不同,想要的不同,目中所见也不同。
做不了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
偶然相见时,连共同的话题也未必有。
就像方才,也不过是叙了几句儿时旧事便分开了。
她们各有各的路要走,各有各的万难要克服。
而她还想给裴知的,也只有花灯上那两句祝福。
夜空深邃。
月亮碎成千万片落下。
落在人间河面,化作千百盏灯,悠然驶向水天相接处。
其中一盏莲花灯外壁上的题字被中心的烛焰照得忽明忽暗:
【愿君千万岁 无岁不逢春】1
愿你长命百岁,风雨不摧。
愿你岁岁无忧,四时皆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