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水的石头 作品

第13章 染坊池中的青红之辩(第2页)

某夜暴雨冲垮染棚,周守拙抢救景泰年的靛缸时,发现缸底嵌着枚波斯琉璃珠。他猛然惊觉,祖上所谓"古法青",实为唐宋时化用西域靛蓝的产物。雨打苏木染汁溅上《染经》,将"禁用番料"四字染作猩红。

代际冲突的本质,是对"道器关系"的认知差异。老派视技法为"道"的载体,故惧变;新派以"器用"为旨归,故求新。实则如《周易》所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苏木之红若能承载华夏审美,便是"番料"亦可化为"正色"。

市井色语

这场染韵之争成了山塘街的谈资。绣娘揶揄:"周老爷子的茜草红,洗三水就成破袈裟色!"盐商却咂嘴:"小周哥的西洋红虽艳,总透着股胡腥气!"最妙是画师唐寅,他指着新染的紫棠缎笑道:"张僧繇画凹凸花,亦用天竺晕染法。"

霜降祭染神日,周家来了位倭国染师。他抚着新旧染缸道:"在下故乡称苏木为'唐红',原是从贵国传去的。"供桌上的螺祖像突然晃了晃,手中蚕茧滚入苏木染缸。

市井评议如多棱镜,折射文化交融的复杂性。守旧派以"华夷之辨"卫道,却遗忘华夏文明本为百川汇海。墨卿的"异色"染缸,恰似鉴真东渡的航船——载出去的是唐风,带回来的是新彩。代际和解的关键,在于《中庸》所倡"万物并育而不相害"。

彩练新天

转机始于一场御贡危机。织造局限期百匹"霞光锦",周守拙的古法七染耗时三月,周墨卿的新技仅需旬日。僵持之际,老染匠忽将祖传酸浆倒入苏木染锅:"且看这蛮夷红喝不喝得惯老汤!"

谁料靛蓝与苏木交融,竟泛出孔雀尾羽般的翠蓝。当百匹异色锦铺满织造局时,太监惊呼:"这莫非就是失传的'天水碧'?"原来南唐后主李煜的秘色,正是胡汉染技的合璧。

暮色中的染坊腾起七彩雾,周守拙教孙子辨识《雪宦绣谱》的古色谱,孩童却将西洋棱镜对准染缸。老人眯眼望去,但见虹光里青红交织,恍如敦煌飞天挎着苏木染的飘带。晚风拂过新旧染缸,带着梅酸与木腥的混香,在"天工染坊"匾额下缠作一股,恰似千年染魂在暮色中书写的启示:真正的传统,永远是流动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