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同路人
是萧珣。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玄色常服,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狐裘大氅。
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淡得没有多少血色,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仿佛大病初愈的玉山,虽挺拔依旧,却透着一种易碎的脆弱。他的脚步很慢,很稳,但仍能看出几分虚浮,显然身体远未恢复。
游夜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神色紧张,似乎随时准备上前搀扶。
萧珣的目光,越过暖阁内有些昏暗的光线,直直落在窗边辛久薇的身上。那目光沉静、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却少了往日的冰冷审视,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几不可查的疲惫。
辛久薇下意识地想起身。萧珣却抬手,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大病后的虚弱,却依旧清晰:“坐着。”
他在游夜搬来的另一张软椅上坐下,位置离辛久薇不远不近。游夜无声地退到了门口,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辛久薇苍白却清丽的侧脸上,也落在萧珣苍白而轮廓分明的面容上。两人都未说话,一种奇异的、带着劫后余生疲惫的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辛久薇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毯子的边缘。她能感受到萧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锐利逼人,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面对。
“伤……如何了?”最终,是萧珣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平缓。
辛久薇微微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又飞快地移开,低声道:“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林姑娘说……需静养些时日。”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您……”
“死不了。”萧珣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般的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他停顿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在辛久薇身上,那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清晰而郑重的陈述:“辛久薇,你救了本王的命。”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不是感慨,而是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最直接的表达。
辛久薇的心猛地一颤。她抬起头,再次看向萧珣。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照出里面清晰的、属于她的倒影。
“殿下……”她张了张嘴,想说“这是契约”,想说“是殿下先救的我”,但话到嘴边,却觉得如此苍白无力。在生死面前,那些冰冷的算计和理由,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祁淮予,”萧珣没有等她说完,继续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本王会处置。”
辛久薇用力地点点头,眼中也燃起同样的恨意:“他该死!”
又是一阵沉默。夕阳沉得更低,暖阁内的光线也愈发昏暗。萧珣似乎有些疲惫,微微阖了阖眼,再睁开时,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难测。他看着辛久薇,看着她苍白脆弱却依旧倔强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因为仇恨而燃烧的火焰,也看着她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指尖。
许久,久到辛久薇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萧珣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直白的复杂情绪,打破了两人之间那层摇摇欲碎的薄冰:
“为什么?”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为什么……要追出去?为什么要……拼死夺那瓶解药?”他没有用“契约”,没有用“自保”,他问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
辛久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暖阁内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却让萧珣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探究和复杂情绪更加清晰。那一声“为什么”,如同重锤,砸碎了她所有试图用“契约”、“责任”来粉饰的借口。
为什么?
是为了那份冰冷的契约吗?可契约只要求她活着,并未要求她为他去死。
是为了辛家的安危吗?可那时萧珣生死未卜,辛家的未来同样悬于一线,她的举动更像是一场不计后果的豪赌。
是为了报答他挡刀的恩情吗?或许有。但那瞬间爆发的、不顾一切的冲动,似乎又远超过了单纯的报恩。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中闪过官道上他倒下的身影,闪过废弃土屋里祁淮予狰狞的笑容,闪过那柄淬毒的匕首刺向他心口的寒光……更闪过更早之前,宫宴上他冰冷的维护,高坡上他强势的命令,静园里他生硬的递药,以及……那件崭新的月白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