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符 作品

第173章 哥们,你给我唱死了知道吗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

陆沉舟蹲在厨房后头,修补灶台缝隙,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泥灰。

这种小事本想找人修补,福伯说自己就能弄。对于节俭的老管家,陆沉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忙活了好半天这才修好,真是属于没苦硬吃。

忽听前院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

夹杂着柳如是温柔的指导声。

“不对,这个音要这样弹。”

她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

陆沉舟洗了把脸,悄悄走到前院。

只见柳如是正手把手教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抚琴。

那孩子穿着粗布衣裳,手指粗糙却异常认真地跟着学。

柳如是耐心地一遍遍示范,阳光给她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美得不像凡尘中人。

“偷看什么呢?”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陆沉舟回头,见是马湘兰。

她手里抱着一堆新买的颜料,脸上还浮动着喜悦。

“如是教琴教得真好。”陆沉舟由衷道。

马湘兰笑了:“她呀,以前就偷偷教穷人家孩子琴艺。”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有次被鸨母发现,打得三天起不来床。”

陆沉舟心头一紧。

她看似柔弱,骨子里却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坚韧。

“对了表哥,要不要学画?”

马湘兰突然眨眨眼:“我新买了上好的颜料,可以教你画画。”

“我?画画?”

陆沉舟连连摆手。

小时候学水墨画的时候,被爷爷教育的阴影还挥之不去。

“试试嘛!”

马湘兰不由分说拉着他走向后院。

“很简单的,先从描红开始...”

于是,整个下午。

陆沉舟都在跟一支毛笔较劲。

马湘兰站在他身后,时不时俯身纠正他的握笔姿势。

发丝垂落在他颈间,痒痒的。

“不对,要这样...”

她温暖的手覆在他的手上,引导着笔锋转动。

“看!这样竹叶就出来了。”

陆沉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味道,不知是胭脂还是体香。

望着她的侧脸,眼前总是浮现着宋清秋的模样。

夕阳西沉时,柳如是抱着厚厚的书籍走进书房。

看见两人头碰头地凑在画案前,不禁莞尔。

“哟,陆大公子改行当画师了?”

陆沉舟抬起头,脸上还沾着几点墨迹。

“你还别说,这画画倒是消磨时光的好法子。”

柳如是凑近一看,噗嗤笑了。

“你画的是竹叶还是蚯蚓?”

憋了很久的马湘兰顿时笑作一团。

陆沉舟挠挠头,又看向了自己的“杰作”。

不好看吗?

他觉得挺好看的啊!

笑吧笑吧,晚上有你哭的时候。

柳如是被看得不自在,缩了缩脖子。

“明天下午你有事吗?”

陆沉舟继续研究如何下笔,头也没抬:“应该没什么事。”

“那你陪我去码头接个人。”

“谁啊?”

陆沉舟现在出门都有心理阴影。

那些世家小姐太疯狂了。

“你让小环陪你去不就得了。”

柳如是也想啊,可她写的信是以他的名义发出去的。

“不一样,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人家骗来汴梁。”

“你这个正主不出现,那我的计划不就白费了!”

陆沉舟:???

“正主?”

“你又打着我的旗号在外面做了什么坏事?”

柳如是悻悻一笑。

“没什么,就骗了一个姐妹过来...”

“叫什么名字?”

“不会是那个....”

看到柳如是点了点头,陆沉舟恍然大悟。

姓董,名白,字小宛。

古代六大美厨神之一。

秦淮八艳之一。

陆沉舟第一次接触这个名字,还是黄梅调中的《顺治帝和董小宛》。

得!

八艳已有其三。

外面的小报又要热闹起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

陆沉舟也想看看,这位久负盛名的女厨神长什么模样。

暮色渐浓,几人决定去汴河畔散步。

柳如是换了一身淡青色衣裙,发间只簪一朵小小的白茉莉。

马湘兰背着画具,准备捕捉黄昏美景。

陆沉舟记得她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自由自在地在到处写生。

汴河两岸,杨柳依依。

渐渐亮起万千灯火,如天上星河倾落人间。

远处画舫上传来悠扬的笛声,与归鸟的鸣叫相和。

“落日熔金染汴水,归鸟驮霞过柳梢。”

“怎么样?”

马湘兰有感而发,得意地看向了一旁。

陆沉舟由衷赞叹:“好诗!比我的强多了。”

“表哥你太谦虚了。”

“你才华横溢,天下人有目共睹啊!”

马湘兰眼中闪着崇拜的目光。

“不过这句确实不错,我要记下来。”

她掏出小册子,边走边写。

大胤的女子很多都是女文青。

喜欢吟诗作对,讲究一个雅趣。

不多时就来到最繁华的区段——州桥夜市。

“糖葫芦,新鲜的糖葫芦!”

“香饮子,解暑的香饮子!”

“傀儡戏要开场喽!”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热浪中翻滚。

河面上,数十艘画舫游弋,朱漆栏杆间透出暖黄的灯光。

舫上歌女的声音随波传来,伴着琵琶与竹笛,唱的是时兴的《望海潮》。

“这汴梁夜市,比金陵的还要热闹十倍。”

马湘兰背着她的小画板,眼睛亮晶晶的。

“我要把这场面画下来!你们看那家面具摊,多有意思!”

陆沉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挂着五彩面具的摊子前围满了人。

摊主正在表演变脸。

一张张狰狞或滑稽的面具在他脸上飞快变换。

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

柳如是则对一家书摊更感兴趣,蹲在那里翻阅着新刻印的诗集。

“陆郎你看!”

她举起一本小册子:“这里居然有你的《诗集》。”

陆沉舟心头一跳。

这文抄公当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路边小吃摊飘来阵阵香气。

炙猪肉、炒蛤蜊、冰雪冷元子...

陆沉舟买了四份滴酥水晶鲙,分给两人。

那半透明的鱼片裹着冰屑,入口即化,清凉甘甜。

正当他们享用美食时,一阵凄凉的二胡声从桥洞下传来。

那曲调如泣如诉,在喧闹的夜市中显得格外突兀。

“过去看看。”柳如是皱起眉头。

桥洞下,一个衣衫褴褛的盲眼老者坐在草席上。

枯瘦的手指拉着把破旧的二胡。

他身旁站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面黄肌瘦,正用稚嫩的嗓音唱着《浪淘沙令》。

看到小姑娘模样,陆沉舟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面前摆着个缺角的陶碗,里面零星有几枚铜钱。

柳如是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陆沉舟注意到,那老者的手腕上有大片瘀斑。

呼吸间带着不正常的杂音。

围观者也有不少,说着父女俩的惨状。

但是打赏着实在可怜。

“陆郎!”

柳如是咬着下唇看向了他。

陆沉舟非常理解她的情绪。

读得了圣贤书,管不了窗外事。

心生怜悯的是我,袖手旁观的也是我。

马湘兰已经掏出荷包,取出几块碎银子放入陶碗。

小姑娘惊讶地停下歌唱,怯生生地鞠了一躬。

“多谢小姐赏赐。”

“你叫什么名字?”马湘兰柔声问道。

“回小姐的话,奴叫萍儿。”

小姑娘声音细如蚊蚋。

“这是我爹,他病了....奴只会唱几首小曲...”

“小姐你有什么想听的吗?”

老者听到说话声,停下二胡,摸索着拱手。

“贵人慈悲....”

“小老儿原是瓦舍说书的....”

“染了病,眼睛也瞎了,老伴也走了....”

“只能靠萍儿卖唱...”

柳如是别过脸去,眼中已有泪光。

马湘兰和小环也红了眼眶。

“多谢各位贵人。”

老者哆嗦地站起身,给马湘兰磕了一个响头。

“萍儿...快谢过贵人...”

马湘兰来不及阻止,只能再次掏出荷包。

“谢谢贵人,您刚才打赏的已经够了...”

老者没有贪心。

没有玩道德绑架那一套,还在维持着最后体面。

“老丈,能否接场地和二胡一用?”

陆沉舟清冷的开口,老者摸不着头脑。

“我这不值钱的玩意,公子不嫌弃尽管用。”

“表哥这是...”

二女惊讶地看着陆沉舟登台。

陆沉舟没有解释。

深吸一口气,拉动了弦。

二胡啊,他的家传手艺。

悲凉冗长的旋律在夜空中荡开。

与往常截然不同的音色,立刻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是大胤百姓从未听过的曲调。

“尘飞舞缓落旧纸扇,花一裳绫罗的绸缎。”

陆沉舟清脆的嗓子响起,又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悼亡。

“江南烟雨谁痴盼,桃花湖外无人观。”

现代流行音乐的旋律与汴梁古城的夜色,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路人纷纷驻足,惊讶地张大了嘴。

“曲调好奇特,却莫名好听。”

“词也新鲜,不似寻常词牌。”

柳如是怔怔地望着台上的陆沉舟。

在二胡伴奏下,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眉宇间的忧郁与思念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

陆沉舟唱到副歌部分,情绪越发悲哀。

“你当年的玉发簪,笑靥如花的委婉”

“赏过菊兰淌过青石滩。”

“一场梨花雨,下得多痴缠。”

“岁月读不尽或悲或欢。”

让在场的文人们浑身一震。

不是哥们!

你给我唱死了知道吗?

死了几个老婆啊唱成这样。

更有不少泪点低的世家小姐掩帕落泪。

已经脑补出了一出悲欢的爱情桥段。

一曲终了,铜钱如雨点般抛向台子。

陆沉舟一一捡起,全部倒进萍儿的陶碗。

“多谢诸位!”

他拱手致意,正要下台。

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拦住了他。

“这位公子请留步。”

男子拱手道:“在下大晟府赵明,敢问公子是何曲子?”

大晟府?

陆沉舟想起来,大胤朝廷的一个部门。

负责整理古乐、创制新曲,兼管宫廷音乐表演。

“名为《落花雨》。”

“音色绝妙!”

赵明眼中闪着精光:“在下愿出百两银子,请公子割爱。”

陆沉舟摇头。

“抱歉,此曲不是我所做,并没有资格售卖。”

“二百两!”

陆沉舟依旧摇头。

“五百两!”

围观者一片哗然。

五百两银子,足够在汴梁买一处小院了。

赵明却压低声音。

“公子,实不相瞒。”

“赵某是朝中官员,这几日为了陛下寿宴烦忧。”

“您若肯相让,赵某必有重谢。”

陆沉舟又看了一眼萍儿父女。

“此曲我已经送人了,你若是想,就问萍儿吧。”

说完,陆沉舟不顾赵明的劝阻。

就带着二人快步离开了人群。

后知后觉的围观百姓响起了一道惊呼。

“我知道他是谁了!”

“陆沉舟啊!”

“什么!他就是陆沉舟!”

“姐妹们给我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