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虎牢关大战(十)
武德四年(621年)五月初二,秦王李世民于虎牢关(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设下奇谋,成功引诱夏王窦建德麾下主力倾巢而出。两军对垒,自辰时七刻直至午时正,唐军凭借壁垒凭险据守,夏军则于关前列阵二十余里,声势浩大。
然时值盛夏,烈日当空,久立阵中的夏军将士渐感饥渴难耐,士气悄然低落,军阵中出现争相饮水、疲惫坐卧现象,阵脚微乱,退兵之意已在军中悄然滋生。李世民则审时度势,敏锐捕捉到战机,当即派遣大将宇文士及率三百精骑,疾驰至夏军阵地西侧侦伺虚实。
宇文士及一迫近,夏军阵型果现骚动异状。恰在此时,前一日被遣往黄河北岸放牧的大批唐军战马,亦已悉数归营。秦王李世民当机立断,命令全军出击,向夏军发起总攻!
刹那间,虎牢关下积蓄已久的杀意轰然爆发!关城大门洞开,首先冲出的便是李世民亲自率领的玄甲精骑。这千余身披玄色重铠、人马如一的铁流,如同锋利的尖刀,在震天动地的马蹄轰鸣与将士呐喊声中,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插夏军庞大阵列的核心。
紧随其后,数万唐军步骑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漫山遍野,刀枪并举,旌旗蔽空,以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碾向已显疲态的夏军阵线。战场规模瞬间膨胀至极致,方圆数十里的平原上,十余万大军绞杀在一起,人喊马嘶,烟尘腾空,遮天蔽日。
恰在此时,窦建德正于中军召集大臣朝会,众臣罗拜未毕,惊闻唐军铁骑已狂飙席卷而来,刹那间乱作一团,纷纷惊慌失措地涌向窦建德寻求庇护。窦建德急令身边精锐骑兵上前迎战,然而溃逃奔涌的大臣们却堵塞了通路,骑兵被阻,寸步难行。
窦建德见此情景,焦躁地挥手喝令大臣们向一旁退避,就在这进退失据、一片混乱的须臾之间,唐军先锋已杀至近前!窦建德猝不及防,处境窘迫万分,只得在亲兵死命护卫下仓皇后撤,狼狈退往阵地东面一处山坡暂避唐军锋芒。
夏军虽人数众多,但久曝于烈日之下,体力与精神早已透支,前阵更因中军突遭冲击而动摇,面对唐军这蓄谋已久、锐气正盛的全力猛扑,顿感措手不及。前排的士兵惊骇地看着那如墙而进的玄甲铁骑,沉重的马蹄践踏大地,卷起滚滚烟尘,冰冷的矛槊寒光闪烁,带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军步兵虽然仓促间组织起盾阵长矛,但在唐军玄甲军高速冲击的巨力下显得脆弱不堪,盾牌碎裂,长矛折断,众多士卒被撞飞、践踏,沉闷的骨肉碎裂之声不绝于耳。玄甲军所过之处,血雾喷溅,硬生生在夏军密集的人群中撕开一道巨大的、血肉模糊的裂口。
李世民身先士卒,槊影翻飞,如入无人之境,其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全军士气。后续跟进的唐军步骑趁势扩大战果,沿着玄甲军开辟的血路,凶猛地楔入夏军阵型深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唐将窦抗率部猛攻窦建德暂据的山坡,夏王亲卫拼死抵抗,战况一度胶着,窦抗攻势稍挫。李世民见状,立即亲率精锐骑兵如猛虎般扑向该处阵地,铁蹄所至,顽抗之敌如波开浪裂,纷纷溃败。夏军前阵在如此狂暴的冲击下迅速崩溃,恐慌如同瘟疫般向后方蔓延。
与此同时,淮阳王李道玄(李世民之弟)亦展现出惊人的勇武,他奋不顾身,单骑挺进,一次次如利刃般深深刺入敌阵核心,直至穿透整个夏军阵列,杀到敌后,复又调转马头,浴血奋战,再次杀穿重围而还!如此反复冲杀,往来如风,他身上所中箭矢密如猬刺,血流满甲,然其勇气非但未减分毫,反而愈战愈勇,弓弦响处,追射之敌无不应弦而倒。
李世民目睹胞弟神勇,亦为之动容,当即解下自己的备用战马赐予李道玄,命其紧随左右,并肩冲杀。再看夏军已乱作一团,兵找不到将,将寻不到兵,十余万人的庞大军阵,在唐军精准而凶狠的多点打击下,以惊人的速度土崩瓦解。战场上到处充斥着绝望的哀嚎、惊恐的尖叫、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以及战马濒死的悲鸣。尘土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灼热的空气中,令人窒息。
李世民抓住夏军动摇的契机,迅速组织起军团核心,率领史大柰、程知节(程咬金)、秦叔宝(秦琼)、宇文歆等骁勇战将,为避免过早暴露目标,卷起己方军旗,如幽灵般在混乱的战场中高速穿行,凭借玄甲军撕开的缺口与李道玄搅动的乱局,竟一路迂回穿插至窦建德军阵的深远后方!
抵达预定位置后,李世民一声令下,唐军旗帜猛然展开,迎风猎猎作响!正苦苦支撑的夏军将士,忽闻后方杀声震天,惊觉回首间,赫然望见己方腹地竟飘扬着无数唐军战旗,顿时魂飞魄散,以为后路已绝,退路被断!夏军最后一丝抵抗意志瞬间瓦解,全军彻底陷入无法遏制的崩溃,开始出现溃逃。
唐军各部将领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指挥部队大胆穿插、分割包围,导致夏军的抵抗零星而无序,小股的溃兵被驱赶、压缩,最终成建制地放下武器投降。战场形势急转直下,胜负俨然已定。
随后,唐军乘胜追击,如风卷残云,一口气掩杀三十余里,沿途又斩首敌军三千余级。夏王窦建德在最后的混战中,身被长槊刺中,负伤在身,仅率少数亲卫沿黄河向东北方向狼狈逃窜,试图藏匿于黄河边的牛口渚。牛口渚原为河心洲,位于虎牢关东偏北约25公里处,后因明清时期河道北徙,即今日郑州市惠济区牛口村及花园口镇沿黄区域。
唐军车骑将军白士让与杨武威早已锚定他们的身影,率队紧追不舍。窦建德慌不择路,坐骑失蹄,将他重重摔落在地。白士让此时已经拍马赶到,长槊高举,寒光直指其咽喉!
生死关头,窦建德嘶声疾呼道:“勿杀我!我夏王也!能富贵汝!”
杨武威闻言,迅疾下马,一把将这位曾叱咤河北的枭雄擒住,缚于自己随行的副马之上,押解至李世民马前。当象征着夏王权威的黄钺仪仗颓然委地,这场决定中原命运的大战,终于在午后炽烈的阳光下,以唐军辉煌的全胜落下帷幕。虎牢关前,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失去主人的战马在血泊中悲鸣徘徊,残破的旌旗在硝烟中无力低垂。窦建德的十余万大军彻底土崩瓦解,四散奔逃。
李世民望着被押至眼前的窦建德,厉声斥责道:“我大唐自讨伐王世充,何预汝事?你竟然越境犯我兵锋!”
窦建德虽已成阶下囚,犹带几分枭雄末路的苦涩与机锋,喘息着答道:“今不自来,恐烦远取(如果我现在不自己来,恐怕以后还要麻烦你远道去抓我!)。”
李世民听后,眼神骤然一凝。窦建德这看似自嘲的答语,实则暗藏机锋,隐隐点出他若不主动来攻,以他在河北的根基,假以时日必成大患,届时李世民若要彻底平定河北,确实需要劳师远征。这既是一种失败者的无奈自辩,也带着一丝对自身实力残余的骄傲,甚至是对李世民潜在威胁的最后一次提醒。
窦建德此话一出,现场气氛瞬间凝固,尉迟恭、秦琼等悍将闻言怒目圆睁,手按刀柄,只待秦王一声令下便要发作。房玄龄、杜如晦等谋士则目光微动,显然也在咀嚼窦建德话语中的深意。
短暂的沉默后,李世民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洞察一切后的锐利锋芒。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嘈杂:“好一个‘恐烦远取’!夏王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今日之败乃免他日河北生灵再遭涂炭。然尔引兵越境,助纣为虐,已犯我天威,非是远虑,实为近祸!既知此理,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