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里 作品

72. 霁光篇·二十七

    红绸高挂,喜烛满堂,所谓宾客除徐慕驯养的杀手死士,仅有三两孟氏族人,银须鹤发,老态龙钟,佝偻坐在木椅上,颇显苦相。

    新郎官通身金丝红袍,腰背直挺,负手立于一幅大红喜字下。

    俞沅之临出门前,仆妇塞到手上一枚香囊,她一眼就认出此物为阿娘所绣!为强迫她拜堂,对方不惜出此下策要挟她听话。

    她被仆妇牢牢搀扶,走到新郎官身边,双腿犹如绑了两块硕大顽石,每一步,千斤重。

    俞沅之眼睫低垂,任由红纱覆在头上,又任由堂过凉风吹动红纱,她纹丝不动。

    新郎官转头望向她,玄色面具下,男子一对凤眸沉静明澈,如星子散坠其间。

    白发老头身着鲜艳,喜气洋洋碎步跑来,先是躬身作揖,而后清了清嗓子道:“吉时已至,新人拜堂——”

    锣鼓齐鸣,弦乐喜庆,堂内却无丁点热闹氛围,三位孟家族老面面相觑,眉头皱紧连声叹气,世子遣人相邀只道相聚宴席,不曾想上了马车直奔郊外,竟是私自娶亲!

    族老欲离不得,被迫坐在椅上观礼,焦灼不安。

    “一拜天地。”

    俞沅之双唇紧抿,指尖死死戳中掌心,她缓慢闭上双眼,低下了头。

    “二拜亲人。”

    孟家族老神情肃穆,纷纷避开身子,众人皆知纸包不住火时,徐慕私自娶亲定会遭到陛下责罚,到时新娘子已为他妇嫁不得旁人,唯有贬为妾室养在身边,不必给予颜面。

    然而这一礼,一对新人依旧以天为拜。

    “夫妻对拜。”

    四字刺耳。

    俞沅之站在原地迟迟不肯弯腰,仆妇不断在耳畔提醒,她袖下拳头握得生痛。

    重活一世,纵使一路磕磕绊绊,却比上辈子自在开心许多,她不做棋子,不当傀儡,了结宿仇,寻觅生机,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如今再度身陷牢笼,自知难以正面相抗,但若要忍辱负重,她已然做不到了……

    因为她确曾经历过隐忍之后的结局,一败涂地。

    徐慕既做得出以阿娘性命威胁自己的事,便与徐鄞狠辣无情不相上下,她不能坐以待毙。

    就当俞沅之深吸一口气,决意孤注一掷时,一只手缓缓向她靠近,轻握红纱一角。

    “世子!不可——”

    仆妇的话还未说完,俞沅之头上红纱已被男子掀起。

    新郎官两步走到她面前,径直俯身欲吻她的唇……且靠近同时,掌心不着痕迹握住俞沅之拔刃的手。

    她瞬间睁开眼眸,浑身像被闪雷击中般僵硬麻木,呼吸几近窒停。

    男子温软的唇轻碰她的嘴角,似乎有意抚平她此时纷乱心绪,安慰她的惊慌与决绝。

    淡淡雪松香萦绕鼻尖,与她心头寒意缠绕纠葛,一点一点融化层层冰霜。

    这一幕令在场诸人大惊失色,尤其是三位孟氏族老,瞪圆枯皱眼睛,胡须被喷出的气息冲顶颤动,数十位死士亦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有失体统啊!”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大吼,男子低笑一声,左手扣在俞沅之腰间将人抱在怀中侧身相护,右手霎时扬起数道碎光银刃,直冲堂内十余名杀手飞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中刀人顷刻口吐白沫,接连倒地,院外守卫闻声奔进,宅子大门却于此时遭重力撞破,大批武士持刀闯入,烛火朦胧,俞沅之看不清那些人的脸,但他们身上的银灰盔甲格外醒目。

    厮杀不出片刻,宅子守卫尽皆落败,大部分被生擒。

    孟氏几位族老瘫坐在椅上,被剑抵在前胸,吓得脸色煞白动弹不得,直至新郎官一只手将脸上玄色面具缓慢摘离,其中一人张大嘴巴目露惊恐,指着男子声调拔高,叫嚷道:“霍……霍琅……是霍琅!”

    俞沅之亲眼目睹他摘下面具的那刻,但在这之前,她已然认出新郎身份。

    霍琅的视线扫过堂内,一双眼眸犹如万年寒潭下的火种,狠戾阴沉,跃跃欲动的杀意明目张胆。

    “世子徐慕,弑父谋权,杀母毒妹,豢养死士,意图不轨,其罪罄竹难书,本将军依律已将其缉捕,押送至御前受审,尔等一并关押,待刑部查明再议。”

    孟氏族人惊慌失措,大喊冤枉,被士兵强行带走。

    阿严神情肃穆,拳头未松,吩咐士兵将喜堂内伤亡者拖离,善后余下事宜。

    白发老头端来一碗汤药,俞沅之服下,喉咙干涩,却能咳出声音。

    月光洒进堂内,与成群的红烛相抗,逐渐平息人心浮躁慌张,霍琅将她揉进怀里,力道之大,彼此几乎快要融为一体。

    他的唇轻吻着她的额发,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嗅她的气息,像狗找主人一样。

    良久无言。

    男子的手在抖。

    “他……欺负你了吗。”

    俞沅之沉默。

    霍琅停顿片刻,极其温柔地,缓慢地抚过她的脊背,声色沙哑,态度坚定道:“不怕,就当做了场噩梦,我会……让你忘记这段过往,我一定……让你全都忘了,别怕,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