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菁 作品

正文完

正文完

第二日,盛怀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春日太阳顺着窗棂洒下来,照在水晶帘子后面,她手指微微晃了晃,勉强睁开眼皮。

身旁的位置已经冰凉,入目仍旧是一片红艳艳的色彩,看着陌生的陈设怔愣了一下,盛怀宁才反应过来。

她成亲了。

这个念头骤然出现在她脑海里,竟滋生出一点新鲜又奇妙的感觉,她嘴角不自觉勾起了点笑意,撑着身子坐起来。

刚坐起来,身上锦被滑落,手臂上暧/昧的吻痕晃入眼帘,白嫩的肌肤上映出一片红痕,让她瞬间脸色一红,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身上还有些酸软,但又很是清爽,想来是昨夜这人最后良心大发,给她好生抱去浴桶里洗过,她伸手扯了一旁的中衣穿上,刚撩了帘子,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门被打开,一道蓝色的身影走过来。

谢离走进来就听见床榻边的动静,大步走近到床边,看见盛怀宁伸手去扯衣裳的动作。

一双黑色的眸子里溢出几分笑意,他坐到床边,伸手去替她拢衣裳。

炙热的气息逼近,他身上的清香又若有似无地环绕过来,一时间让盛怀宁不合时宜地想到昨夜,她被这人圈在怀中,那炙热滚烫的气息将她环绕,牢牢禁锢住,挣脱不得。

一时脸上一红,她不自然地把衣裳扯回来。

“我自己来。”

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的嗓音都有些沙哑,带着一阵撩人的哑意。

谢离目光一寸寸掠过脖颈和手臂上的红痕,见她如玉的肌肤上晃出的红痕,一时间跟着想起昨夜的食髓知味,神色微微一暗。

骤然觉得连指尖都有些烧起来。

他怔愣的间隙,盛怀宁已经将外衣也穿好了,谢离只能按捺住心里的躁意,走到桌前给她倒了一盏茶递过去,喂了她喝下去。

茶水落肚,盛怀宁才感觉到嗓子舒服了点。

“什么时候了?”

“刚过巳时。”

谢离开口,看见她红润的脸色,没忍住轻轻抱住她,亲了亲她的嘴角。

“你少胡闹。”

盛怀宁推开他的手。

“该起来了。”

“又不用去敬茶,宁宁再睡一会。”

谢府上面没有长辈,省去那一堆繁琐的规矩,谢离唯恐她累着。

“现在知道心疼我,昨夜怎么不知道收敛着点。”

盛怀宁轻轻哼了一声。

谢离赶忙讨饶认错。

“早起已经替夫人按摩过了。”

话如此说着,他见盛怀宁慵懒地倚在他怀里,还是伸手一点点给她捏着还有些酸软的胳膊和腰身。

等捏了好一会,盛怀宁才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谢离顺势收手,拉着她一同从床边起来。

下人早早等在门外,谢离亲自伺候着盛怀宁梳洗过,拉着她坐在铜镜前,非要胡闹着给她挽发。

盛怀宁一边嫌弃着,一边看他拿起梳子,娴熟又认真地给她挽了个轻巧的发髻。

“旁人都说画眉举案,新婚大喜的第一日,合该我给宁宁画眉。”

他之前也不是没给盛怀宁挽发画眉过,但此时坐在这,看着身后的人为自己忙前忙后的认真样子,盛怀宁竟蓦然觉得他们不像是才成亲第二日的样子,颇有几分“老夫老妻”的感觉。

这念头一出,登时把她逗笑,知晓谢离是为了讨个好寓意,她却故意说。

“按你这样说,是只有新婚第一日愿意给我画眉?”

“那可不能。”

谢离低敛下的眉眼带了几分温柔,轻轻摩挲过她的眼尾,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说。

“我要给宁宁画一辈子的眉。”

谢离搁下手中的东西,看她在唇上染了点口脂,又拿了簪子别在她发间。

顺着铜镜看过去。

镜中女子一身浅蓝色衣裙,眉目温和,那一身疏离清冷像被化开了一样,眉梢眼尾都带着几分融融笑意与春色,眸光如水潋滟,低敛眉眼一笑,如外面春日的桃花一样,端的是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他眸光动了动,眼中溢出几分惊艳,亲了亲盛怀宁的唇角。

“宁宁很漂亮。”

他的手臂横在盛怀宁腰间,心中意动。

“别闹了,还没用早膳。”

盛怀宁推了推他。

谢离这才想起她还饿着肚子,直起身子敛了嘴角的笑,喊下人上了早膳。

二人坐在一起用了早膳,谢离看着她一副昏昏沉沉要睡过去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这么困?”

明知故问。

昨晚他们胡闹了半宿,盛怀宁最后迷迷糊糊地被他抱着沐浴的时候,都看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了。

这到了巳时也还没睡几个时辰,能不困吗?

她瞥了谢离一眼,没说话。

谢离顿时讨好地上前去抱她。

“我再给宁宁揉揉。”

他手伸到盛怀宁腰间,说是揉,但抚过她腰间的软肉,温香软玉在怀,他的手慢慢有些不规矩。

“你老实点。”

盛怀宁拍掉他的手,谢离顿时又委屈地看着她。

“宁宁也太狠心了。”

“你别闹……”

“公子,夫人,门外有人来访。”

二人正玩闹着,忽然下人在外面的声音打断盛怀宁的思绪。

“谁?”

谢离不耐烦地往外看了一眼。

“是……之前那位三皇子妃。”

一听说是楚瑜,盛怀宁顿时从谢离怀里站了起来,谢离也老老实实地松了手,谁料刚站定迈开步子,盛怀宁骤然腿一软,险些跌倒下去,谢离眼疾手快地捞了她一把。

这一幕恰好被走过来的楚瑜看到。

她苍白的脸上勾起几分笑意,柔柔地喊了一声宁儿。

谢离礼貌地对她一颔首,擡步走了出去。

盛怀宁赶忙上前拉了楚瑜坐下。

“本身不该今天来的。”

楚瑜落座,盛怀宁攥着她有些冰凉的手,听见她说。

“今日才是新婚第二日,不管怎么样,总要等到回门的时候,才该来找你的。”

“怎么会,姐姐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

盛怀宁目光看过她苍白的脸,有些心疼。

“只是……我打算今天走了。”

楚瑜冷不丁的一句话让盛怀宁怔愣在了原地。

“你说什么?”

“我想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看一看。”楚瑜目光悠悠地掠过远方,轻声落下一句。

“可是你的病……”

她常年缠绵病榻,身上的病日日离不开药,怎么敢四处漂泊?

楚瑜听了她的话,却骤然苦笑一声。

“宁儿,你真觉得,我的病,还有能用药医好的那一天吗?”

“不会的,姐姐,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如今大哥登基,日后张贴皇榜替你……”

“宁儿。”

盛怀宁的话说到一半被楚瑜打断,她定定地看着她。

“我早就不是寻常药物能医的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心病。”

心病。

盛怀宁顿时心中一震,下意识问。

“谢知呢?”

“死了。”

她阖上眼,语气轻飘飘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那一瞬间,盛怀宁从她身上看出几分几乎撑到极限的颓废和沉暗。

她说。

“我杀了他。”

楚瑜神色平淡,但盛怀宁与她认识多年,最知道她的心里并不如表面这样平静。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安慰楚瑜,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楚瑜眼中的泪毫无征兆地落下,她伸出苍白的手擦去眼泪。

“你知道吗,杀了他的时候,我以为我终于要跳出这个怪圈了。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能。”

“姐姐,他早就不是谢知了。”

“我知道。”

楚瑜低着头道。

她神色飘忽了一下,想起一些往事。

她是被盛家捡回来的。

捡回来的那一天,是盛怀宁江敛和谢知一起策马出去玩,遇到了躺在大雪里要冻死的她。

她中了毒,浑身颤抖,盛怀宁先发现了她,吓的不能行,她张口低声哀求着。

“你救救我。”

话没说完,面前站了一个人。

一身锦衣华服,那张脸初显风华,浑身带着皇室子弟的矜贵和沉稳。

他将盛怀宁拉到身后,俯身,在满地大雪里抱了她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知。

谢知这个人,说是皇家子弟,身上却没几分张狂的傲意,反而指挥若定,性情温和,最细致温柔。

初到盛家,盛家收养了她,她却因为谨慎小心的性子,不敢多与别人说一句话,身上的毒夜夜发作,也只咬牙忍了,不敢给别人看出端倪,疼的满地打滚,在冬雪的夜里再一次昏迷在屋子里,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谢知喊着太医为她忙前忙后。

又回头对她扬眉。

“第二次了,小瑜儿。

人谁也不能救谁一辈子的,疼了得学会说。”

“疼了得学会说。”

年少的楚瑜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在那之后,谢知时常来盛家,带着太医为她身上的毒和病来回奔波,又怕她不肯说,扯着让盛怀宁来屋子里陪她睡,来的时候给她带糕点,带珍贵的药物,见她郁郁寡欢,又喊着江敛和盛怀宁,带着她走遍繁华上京的每一个角落,见山见水,也见富贵的皇宫。

怯懦又性子温吞的姑娘,被他领着,一点点见过万千繁华,心动,只不过是最容易的事情。

她和谢知的亲事,除了彼此两厢情愿,江盛两家的支持之外,便再没有一个人看好了。

人人都觉得三皇子疯了,为了一个孤女许出正妃位,那位尊贵的贵妃娘娘气的在屋子里砸了满地的瓷瓶,他却执拗要娶她。

那时候楚瑜以为,一切都会变好,贵妃有一天会接纳她,谢知会比以前更爱她。

然而他成年了。

皇子成年之后,分出来住外面的府邸,成家立业,下一步……就是成皇封王。

他意在帝位,不断接纳谋士,心中沟壑难满,在被江盛两家拒绝卷入朝堂风波和储位之争的时候,恼羞成怒和他们断了所有的联系。

那时候楚瑜身上的病正严重,三天里有两日半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后来有段时间好不容易好了些,谢知很是高兴,提出要带她去寺庙还愿。

而后在寺庙里,她得知了盛家出事的消息。

谢知为了拦她,不惜对她下手,将她囚禁在寺庙中半月有余,又对远在边境的江敛下手。

那是她第一次,窥见到他隐藏的很好的皮囊之下的爪牙。

不可置信,哭过也闹过,谢知与她剖白,摊开自己的苦楚,也再三与她道歉说不会再如此。

年少四五年的情意,让楚瑜选择再相信一次。

而后就是贵妃栽赃她,要他纳妾。

三个侧妃姬妾送进皇子府,他为了保她全数收下,却一次也没去过。

转变出现在那一天,他们又因为盛家的事情吵的不可开交,楚瑜越来越发现谢知变得和以往不一样,他们的立场,想法各不相同,谢知骤然砸了门,转头出去,那天到晚上都没再回来,听下人说,宿在了新进的侧妃处。

再然后,他的侧妃为了上位,对她下手,查明凶手的那一天,他大发雷霆,然而到最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算了吧,阿瑜。

那一天开始,楚瑜忽然开始明白些什么。

他对权势的喜欢,早就超过年少的情意,江敛和盛怀宁与他认识十多年,还是说变就变,当他真正成了一个想掌权的皇子的时候,那么情爱,对他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因为侧妃身后有家族。

“人谁也不会救谁一辈子的,小瑜儿。”

年少他的话再一次浮现在心中。

“我那天想了很多,想我们年少认识,想他后来的转变,我开始试图找到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却发现是徒劳无功。

他太会在我面前伪装了。”

心死的那一天,她在心中,杀死了年少认识的谢知。

“后来你总劝我和离,我不想走,并非是因为放不下后来的谢知。”

而是她被困在年少那个会救她,会细心地带她熟悉这样一个陌生地方,会违抗父母命令,会为一个能救她命的药草连夜奔波百里的,有谢知的记忆里。

最可怕的从来不是谢知本就是这样的人,而是楚瑜见过他年少最美好的样子,而后看着这样一副光风霁月的皮囊一点点溃烂,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年少的他其实早就死了,死在我发现他变不回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