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菁 作品

第116章

第 116 章

二人凑在一起轻声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午时。

用过午膳,暗卫忽然来回禀。

“于常州方向发现了城主的踪迹。”

谢离与盛怀宁对视一眼,他起身往外,喊来了副城主。

副城主乐呵呵地走过来,刚要恭维两句,就见谢离沉着声喊。

“宋爱卿,你可知罪?”

知罪?

宋副城主下意识跪了下去。

“臣不知何处有罪,还请殿下示下。”

一边说着,他捏紧了手指,心里忐忑不安。

“今日早上,我和殿下一同出门,在城东的地方见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

谢离与盛怀宁对视一眼,盛怀宁默契地开口。

宋副城主心里顿时一咯噔。

“殿下与我说,一路来时见尧城百姓清苦,又面黄肌瘦的,想着尧城日子并不好过,没想到城中除了两个城主府,却还有如此富贵的地方,心中很是生气。”

盛怀宁幽幽叹了口气。

“为官者第一必得清廉,而尧城内百姓日子艰苦,为何建有如此富贵的宫殿?孤来时听说尧城赋税沉疴,又见宋爱卿府中豪华富丽,可是于赋税油水上有所贪污?”

谢离淡淡地看下去一眼,道。

宋副城主顿时吓的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殿下明鉴啊,赋税都是城主规定的,臣下毫不知情啊。”

“一城副城主说毫不知情,你是觉得孤好骗?还是觉得这储君的位置拿捏不住你?

宋爱卿,你可要仔细掂量,欺骗皇储的下场。”

谢离更沉了声。

“臣臣臣……”

宋副城主更结巴地喊道。

“瞧殿下把人吓的,依臣女看宋副城主这些天在城中为百姓兢兢业业,清廉正直,衣着朴素亲民,不像是会贪污银子给自己建……什么蟾宫来享受日子的人,只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殿下不妨听大人继续说说。”

盛怀宁善解人意地勾唇一笑。

宋副城主擡起头,顿时看着她热泪盈眶。

“殿下,您明查啊。”

“这尧城的主子只有宋爱卿和城主,宋爱卿如此急于否认,是暗暗指认建蟾宫享受日子的人是城主了?”

谢离紧跟着开口。

城主?

宋副城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袖中的手紧握着,不敢说话。

他知道城主背后是皇上。

何况这蟾宫建的时候就遮遮掩掩,他猜测多半是皇上让建的,怎么敢说出来坏了城主的好事。

一旦说了,他可就是指认城主的证人。

可他只想好好活命而已。

宋副城主俯下身子磕头。

“殿下明查,断然不是臣啊。”

盛怀宁浅色的眸子动了动,眼珠一转,心下有了计量。

看来是不敢说。

她还得下一剂猛药。

“我看宋副城主如此言辞恳切,说的臣女都觉得心中甚是不忍,殿下是不是……太过苛责了些?可别吓着宋副城主了。”

谢离淡淡瞥过去一眼。

“盛小姐此言,是偏袒宋副城主?”

“臣女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盛怀宁似有些惶恐地起身,跟着宋副城主一起拜下去。

宋副城主看了她一眼,更是热泪盈眶。

“盛小姐,您……”

不必为我如此。

一句话没说话,见盛怀宁擡起头,意味深长地落下一句。

“何况……建造蟾宫,加重赋税,奴役百姓,欺骗储君,随意拉出来一个都是砍头灭九族的大罪,宋副城主也不敢随意撒谎吧。”

“是啊是啊……”

宋副城主跟着连连点头。

“毕竟……若有知情不报者,视为偏袒之罪,与罪人一起,按南明律法,也是要抄家灭门的。”

宋副城主磕头的动作骤然止住,惊恐地擡起头,对上盛怀宁幽深的眸子。

盛怀宁对着他一笑,语气沉下来,一字一句。

“宋副城主家中有老小,老母已有八十高龄,最小的儿子不满八岁,连着弟弟一家人足有数十口,这要是诛九族,可不是一个人的事了,想来宋副城主也不会偏袒遮掩,对吧?

宋,大,人。”

宋副城主瞳孔一缩,冷汗浸湿了后背和额头。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不对劲。

盛怀宁和他压根没有交集,何谈信任他到冒着顶撞储君的罪名来帮他?

他擡头对上谢离幽深的眸子,又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盈盈看着他笑的盛怀宁。

终于死心,伏下身子道。

“臣……知罪。”

“知罪?知什么罪,是偏袒之罪,还是奴役百姓之罪?

建造蟾宫的是谁,加重赋税的是谁,残害百姓的是谁,知情不报的又是谁,宋大人可要掂量好再说。”

盛怀宁掀起眼皮,居高临下地看他。

宋副城主听一句心里就慌一句,他终于看出,笑眯眯站着和他说话的贵女,比坐在椅子上品茶威胁他的储君更可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进她的陷阱里了。

能精准无误地点出蟾宫,就已经代表,这两个人什么都知道了。

“还请殿下,听我一言。”

谢离这才擡起头。

盛怀宁落座在他身侧,屋内只三个人,宋副城主开口道。

“建造蟾宫的起初,臣并不知情。”

突然调来了新城主,又是谢家的人,他恭维地巴结着,本以为日子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谁料城主来了之后没几天,忽然做了件奇怪的事。

他在城东选好了地方,说要建一个宫殿。

那时候宋副城主并没在意,却不知道是尧城人间炼狱的开端。

加重赋税,奴役百姓,封锁城门,他将尧城关成了孤城,喊几千名百姓去建造蟾宫,但凡有人反抗,轻则打骂重则砍头,人人饿的面黄肌瘦,还要想办法交纳赋税,哭声哀嚎震天,血污泪水洒地。

他这才慌了神。

想往外面传消息之前,就得到了城主的威胁。

他不是一个人,身后一大家子的人等着他养活,几十条人命,血浓于水,他咬咬牙,只能当做看不见。

百姓不知道蟾宫是建给谁的,只以为是城主享乐的工具,心中对城主怨言无数,可他偶然发现了京城传过来城主府的信,心中骤然有了个吓人的想法。

也许建造蟾宫的不是城主,他敢如此有恃无恐,将几千条人命视若无物,只背后有人兜着是不够的。

得为这人办事。

得到这个猜测,他心中最后一点不甘也散去,老老实实窝在自己屋子里,闭上眼捂住耳朵,什么都当看不见。

只一个城主他还能对抗一二,可牵扯到京城,帝王,他一个字也不敢说。

便眼睁睁地看着蟾宫一日日建成,见百姓尸横遍野,见尧城句句哭嚎。

一日日的无力,等到蟾宫建成的那一天,百姓被遣散回去。

而后那一天,他在尧城的一个地方,遇见了一个人。

这人带着自己的老母亲四处求药,求到了他面前,求他为尧城百姓主持公道。

可他怎么敢。

他想含糊过去,见这人抱着老母亲痛哭流涕,又终是不忍。

他听闻皇宫中皇上私库有还年珠,能有延年益寿起死回生的本事,鬼使神差般,他看着这人眼中的野心和狠意,将这件事告诉他了。

那天他和这人聊了很多,又不经意地透露建蟾宫不是城主的意思,这个人很聪明,很快猜到背后是谁。

也许……他能把尧城如今的情况带出去吧。

如是想着,没过几天,他收到了人死的消息。

从此以后,彻底死心。

他说到这语气已经有些悲愤。

“臣不知道城主建造蟾宫到底是为何,背后的人又有什么指示,臣只想活命,偏袒是因为有私心,殿下若要因此降罪,臣无话可说,但求饶过臣的家人。”

谢离掀起眼皮。

“加重赋税,奴役百姓,建造蟾宫的人,都是城主?”

“是。”

他终于点头承认。

“宋大人,你该知道律法严苛,情理并不在律法之中。”

盛怀宁淡声道。

如此……是还不想让他活命吗?

宋副城主眼中闪过几分绝望。

“臣……”

“但宋大人坦诚,若能愿意出言举证城主,也不是不能将功赎罪。”

盛怀宁看着他瘫倒在地上,才不紧不慢地补上后半句。

他眼中骤然迸发出几分亮色,拖着身子磕头。

“臣愿意,臣愿意。”

“第一,城主如今在常州方向,你即刻传信说城中急事请他回来。”

盛怀宁开口道。

宋副城主转头看向她。

“第二,你私下传命下去,若是城中有愿意将城主私建蟾宫,贪图享乐的事情说出来,就写信送往副城主府。”

“盛小姐,这……”

宋副城主猛然擡起头。

建造蟾宫的人可是皇帝,他们难道要和皇帝对着干?

何况百姓如何敢指认皇帝?

“我说的很清楚,是城主私建蟾宫。”

盛怀宁耐心重复了一句。

城中百姓不知道蟾宫的真正用途,也不知道背后的人是皇帝,他们只以为建造蟾宫是城主为贪图享乐,心中的怨恨也都是对着城主的。

那要是指正,要是找人申冤,罪名自然也都在城主身上。

他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除掉城主,毁了蟾宫。

也能严严实实堵住谢癸的嘴,毕竟他绝对不可能承认蟾宫是自己建造的。

宋副城主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行礼转身离开。

刚走到门边,盛怀宁又道。

“至于到时候宋大人应该怎么做,想必你心中也清楚。”

“殿下与盛小姐放心。”

宋副城主咬了咬牙。

宋副城主动作很快,没一会的功夫就写好了信送出去,又换了身衣裳,匆匆走出去办事。

“此法可行,宁宁果然聪明。”

屋内没了人,谢离才笑了笑,目光柔和下来。

宋副城主所求不过是家中平安,他的确做过错事,却也罪不至死。

相比杀了他来说,显然他的利用价值更高。

“此举虽然冒险,但好在谢癸不可能承认是他的蟾宫,也绝不可能将蟾宫真正的用途公之于众,咱们用的理由名正言顺,在谢癸反应过来之前将蟾宫毁了,他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也能把尧城的毒瘤除掉,换个好官上来,将这“孤城”好好管一管。

盛怀宁心中思忖着。

城主接了信没起疑心,第二天就快马加鞭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