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菁 作品

第59章(第2页)

“我生父亦是江南的大户人家,退婚的第二日,他家中父母已经去程家将事情说了清楚。”

既然是先后先毁约,那日后不管是她再想回来,亦或者腹中有了他们家的孩子,他们家都不认。

他们定了另一家的名门闺秀,自不想因为这些而生出一点变动。

盛怀宁骤然低下头,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谢离知道真相的时候,亦觉得太荒谬了些。

他十几年一直认为自己得尽父皇与母后的爱,却原来到头来,他是生父不想提及的“麻烦”,是阿娘厌恶之后又丢下命生的孩子,是养父怨恨又不得不留他来做自己对爱人最后一点念想的太子。

“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我和阿娘有些像。”

他眉眼像极了先后,又是先后自己没命换来的儿子,这才是谢癸养了他这么多年的原因。

知道真相的那一日,谢癸在先后的宫殿里对他红着眼大骂。

崩溃之后临到头又说。

“离儿,你欠你母后一条命,好好留在这,替她看看她来不及看的南明江山吧。”

此一句话,又困住他几年。

欠她一条命,这样血淋淋的事实,绕在他心头做了这么多年的魔咒。

所以不管谢癸想要他留下是为了什么,太子之位如何,有与没有,他都不在乎,纵然谢癸因为生疑对他下了几次杀手,谢离仍是觉得自己亏欠过他们。

若非因为自己,先后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安稳生活。

若真在什么时候没了命,也是他该还给先后的。

“不是你的错。”

盛怀宁骤然擡起头,靠他离近了些,下一瞬,谢离微凉的手背上覆过来一只手,盛怀宁声音有些沙哑,却又坚定地看着他说。

“不是你的错。

先后娘娘血崩的事,并非人能决定的因果,你的出生也是。”

谢离对上她的视线。

此时屋外天色已暗了下来,只莹莹一点烛光忽明忽暗地映着,他偏生在这片暗色里,看清楚了盛怀宁眼中的明亮,和温和。

先后的对错她作为后来人无法评判,但谢离出生之时亦不知道自己会带走她的命,他的出身自己无法选择。

不管江南的生父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儿子”,不管先后生前如何厌恶他,不管谢癸又怎样对他说当时的事,谢离都没有错。

他对谢癸,早就仁至义尽了。

“谢离。”

她缓了声音问他。

“你当真愧对皇上吗?

去年皇宫刺客,你挡在皇帝身前为他挡过一把剑。”

盛怀宁指了指他心口。

“正中心口,命悬一线,你不记得了吗?”

谢离骤然身子一震。

“你欠先后的命,早就还在皇上身上了。

纵然没有,先后的死,也不能全然怪你。”

她抛下了江南的安逸跟着谢癸离开,路途颠簸,又因为她自己在怀了谢离的时候无数次想要拿掉这个孩子,折腾过太多次,身子骨早就弱的厉害,血崩本就是十之八九的可能。

而谢离一个没出世的孩子,如何能决定得了这些?

“退一万步讲,那么多次刺杀,你也早就把当年的恩情还过了。

你就这一条命,没死在刺客剑下是你命硬,却并非皇上次次刺杀你的理由。”

她稍稍拢了手,紧紧攥着谢离,似乎想透过这些去给他传递过去几分温暖。

此时的行为举止太越矩了,甚至本不该出现在“谢离”和“盛怀宁”这样只见过没几面的人身上,但二人又都心知肚明地未说什么。

“你被自己的愧疚困住了。”

他困在这个怪圈里,因为谢癸的话和先后生父对他的不喜而将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却从来忘记回头看看,究其原因,上一辈的因果,本不是他该全然承受的。

就算有错,也错不至此。

旁人都将这些错处堆在谢离身上,用一条命三个字将他困住,于是他看到的,都是不喜,都是厌恶,都是责怪。

但盛怀宁不。

盛怀宁教他如何跳出因果怪圈,告诉他究竟何为对错。

谢离张了张嘴,眼中透出几分细碎的光,又渐渐暗下去。

他眼中多了几分从不现于人前的挣扎,隔着一层薄薄的雾,让盛怀宁瞧的亦真亦假。

“若你不信,你告诉我,为何今年皇上非要带你去祈福,告诉世人大肆准备先后忌日?”

盛怀宁一句话彻底将他问住。

“是不知道,还是你不愿意承认?”

“我……”

“告诉我。”

盛怀宁的声音有如蛊惑一般,将谢离深埋在心底,不愿意承认的,血淋淋的真相挖开。

“因为想困住我。”

半晌,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承认。

这一年来皇帝对他越发疑心,越发觉得他要抢谢家的江山,于是频频派人刺杀他,直到他前些天去过江南,三批杀手无功而返,他似乎真的坐不住了。

先拿祭天大典试探,而今……

他要用先后的死,再一次勾出谢离心中对他们夫妇的愧疚,要再一次把谢离,困死在这个怪圈里,让他终其一生挣脱不开,再死心塌地地给“南明”和谢癸的江山,以及他日后选好的“皇帝”卖命。

“是,因为他想困住你。”

盛怀宁轻声又重复了一遍。

谢离身子一震。

“可我想你挣脱开。

谢离,你欠给皇上和先后的,早就还了该还的了。

你生下来,不是为了他们的愧疚而活这半辈子,困于这枷锁之中的,你是为自己活的。”

“他早就不在意你的死活了,他也不爱先后了。

或许你欠先后,但绝对不欠谢癸。”

若是真爱,为何在她死后一个接一个地往后宫娶,若是真爱,如今又怎么舍得再利用爱人来困住谢离?

也许最初的确有,但如今所表现出来的感情与痛苦,无非还是想利用谢离的愧疚将他困在这,一生都不能生出不臣之心。

无论谢离因为愧疚退让多少次,谢癸都只会越来越猖狂。

谢离像是骤然被点醒了一般。

往昔数年,从无人对他如此说过这些。

这些他留在心里最深处,明明知道,却从不敢看,不敢承认的东西。

如今被她一一挑明,放在他面前,又让他直视,让他承认,让他挣脱。

眼中的阴霾渐渐隐退,他克制了几年的沉暗与负担,终究在此时,被盛怀宁推开。

她说。

“谢离,我想你应该跳出这个束缚。”

而不是被谢癸以此为由,每一次屡试不爽地困住他。

“我不欠……皇上的?”

“是。”

盛怀宁静静看着他眼中的挣扎。

“不管欠了多少。”

她伸手轻轻点了一下谢离的心口,认真地说。

“那一次,早就全还完了。”

“可我阿娘……”

“前事种种非你能决定,是上一辈的人该纠缠的因果,何况先后已经故去,你不能被这些东西困住一辈子。”

盛怀宁轻声说道。

“是吗?”他喃喃出声。

“是。”

盛怀宁再一次坚定地回答了他。

谢离与她的神色交错纠缠,半晌,他轻轻敛了眉眼。

“为何要今天来,与我说这些?”

盛怀宁轻轻抿唇,没有应声。

或许她也不知道。

或者说,她不愿意去窥探,去承认。

好在谢离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他错开视线道。

“多谢你今天,与我说这些。”

“何须言谢。”

盛怀宁摇摇头。

“盛怀宁,我能……抱一抱你吗?”

须臾,盛怀宁听见谢离斟酌过后,又轻声说。

这声音里并不带着他以往恣意的样子,反倒多了些不确定和试探。

或许是因为这一夜实在提过太多前尘往事,揭开太多伤疤要他去面对,在这个时候,他似乎需要一个肩膀。

盛怀宁想,她似乎无法拒绝这样的谢离。

这一瞬间,她并未因着江南的“谢子瑾”而对谢离多出几分宽容,而就在她面前坐着的谢离,是她心软的源头。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

于是在这样掺杂着脆弱,与黯淡眸光的注视下,盛怀宁鬼使神差般,往前错了身,主动伸手揽过他。

纤细的身形落在他怀里,大半的身子都被他拢住,谢离身上的清香倾了她半身,他微微阖了眼,长舒出一口气,无声地说。

盛怀宁,谢谢你。

这个拥抱的时间并不久,很快谢离怕她不适应,主动放开了手。

此时他方才眼中的神色几乎已经全然敛去,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时辰已经快过子时了,盛小姐不回去吗?”

盛怀宁微微勾唇一笑。

“谢太子这有酒有景的,瞧着有趣。”

景?

谢离擡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凉亭外,有一个小花园和几处假山,若是这些算“景”。

心知是个玩笑话,谢离从坛子里倒出两盏酒,将一盏推过去。

“既然不走,就尝尝太子府的酒?”

盛怀宁顿了顿,伸手接过去。

“太子殿下都如此说了,臣女就舍命陪君子了。”

温凉的酒滚过喉头,微风拂来,将心头的烦闷和焦躁都抚平。

她瞧着谢离的动作,道。

“殿下的旧疾……”

她提醒着,谢离的动作一顿,眼中浮过几分笑意。

“就一杯。”

盛怀宁轻轻颔首。

“盛小姐喜欢江南吗?”

许是因为今晚提及了江南,谢离才突然问出此话,盛怀宁一时亦没防备,思索了片刻说。

“喜欢。”

那是她为数不多最快乐的时间。

然而这些也随着那段被抹去的记忆而消失殆尽。

“孤也喜欢。”

他低着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

“若以后有空,兴许我们有同去江南的一天也说不定。”

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盛怀宁神色微动了一下,意味不明地回了一句。

“也许呢。”

二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盛怀宁多少提及些江南的事,谢离轻轻应了几句,她忽然没再听见回音了。

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谢离手臂撑在石桌上,轻轻阖着眼睡了过去。

是醉了?

还是太累了?

盛怀宁骤然止了声。

十一月初的天已经见凉,夜色更冷,盛怀宁问一旁下人要了披风披在他身上。

这动静似乎并未惊动谢离,只眼皮微微颤了颤,继而是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她凑近了些,在昏黄的烛光下看着谢离。

玉容之上似乎泛出淡淡的疲惫,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阖着,眼下的乌青浅浅映出来。

她想起今夜谢离剖开过往与她说的话,她,她透过那些光阴窥见过他以往的痛苦,挣扎,桎梏,又生出想要将他拉出来的勇气。

似乎无关算计,无关谋略。

她骤然心软了些。

恰在此时,钟鼓楼的钟声清脆地响彻整个长街。

是新一日到了。

她低下头,伴随着一句极轻的声音,于他眼尾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她说。

“谢子瑾,生辰快乐。”

ps:谢离的想法不对,但是阿宁会慢慢陪着他告诉他不该困在这个怪圈里的~

大家催的相认会在三章内左右(如无意外),谈恋爱的事情在稳步推进,事业线很快会继续~

今天是肥肥章~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