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鹿 作品

430.羲皇秘境(十一):冰夷传法,龙凤情仇......

难也不耽误傅长宁想学。

九姮回忆了下她表现出的水系法术造诣,不想打击她,“按照我族定例,你通过我一个考验,我就考虑教你。”

其实没有什么定例,冰夷一族早已灭亡,教不教,端看她想不想。

“请前辈赐教。”

见傅长宁执着,她平淡道了声好,接着道:“那就以你之前用龙身展露过的施雨之术为题,捏三道法术来。”

除凤衔此前一直微低着视线,留心着不与九姮目光对视,听到这,难掩惊愕地抬起头。

傅长宁倒像是没什么反应似的,“好。”

这一龙一人,一个敢提,一个敢应。

除凤衔捏了捏手指骨,迅速思索起来,从小到大看过什么施雨相关的法术。

在此期间,傅长宁已经给了第一个答案。

行云布雨。

金雷天降,浓云密布,即将劈下时,化为金光四溢开来,从中倾泄大量海水。

这个应该是最简单的,不止除凤衔,九姮也一眼认了出来。她抬手挡了,确认这是承袭的应龙一道的法术,只是被人族改造过。

那最开始的金雷比起真雷,更像是水系对雷系的感应,随即以雷引空中的水灵气。

本质上,这就不是一道施雨之术,而是攻击术,当然,这不是关键,重要的是,它属于人族惯用的灵根术法,僵硬匠气,且毫无技巧和变化可言。

九姮正沉思着要不要算过,那被她挡下的海水,忽而重新汇聚,化作如线的滚珠,瓢泼落下。

速度极快,清脆利落。

她反应也快,地面凝成了一层薄冰,那白色的线珠却在薄冰上轻轻一弹,化为整体,再次冲撞而下,硬生生将薄冰砸开。

九姮挑了下眉毛,这下倒比先前轮回记忆里那几下子精巧缜密,更添了三分灵炁流动变化的神韵。

她没再说什么。

“第二道。”

第二道,傅长宁酝酿了一会儿。

没有急着掐诀,而是双手掌心扣在一起,于身前朝上,微微聚拢。

一小捧清水慢慢的,从她掌心里汇聚了起来。

这不是调动功法运行后得来的灵气,而是利用筑基后的仙灵之体,吸引灵气停留在体表,自然而然汇聚成的水凝珠。

能这么快,只能说明一件事。

傅长宁本身对水灵气很亲和,亲和到不需要灵根和功法引导。

这和她先前的判断是有些差错的,九姮有点诧异,但不多。

只能说明此人并不会利用和善待自己的天赋。

傅长宁整体呈现出的水系造诣确实简薄,虽然刚刚这道行云布雨还算不错,但也没逃脱范式,先前那三招,更是充分体现了人族在学水法上的刻板,若非施法时是冰夷之身,还要更逊色三分。

这也是她提出这刁难似的考验,要叫她知难而退的原因。

冰夷之术,只会更难。

傅长宁面上看不出有没有要退却的意思,清水从她掌心淅淅沥沥地滴下,跌入泥土里。

——九姮在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时,心念电转,地面已是再寻常不过的土地。

只不过,是北溟那终日不化的冻土。

执念轮回里,九姮因使北溟冻土万物复苏,成了冰夷一族的希望。

可现在傅长宁想复刻却很难。

北溟本就寸草不生,何况九姮是冰夷,曾经司掌水脉的龙族,而傅长宁眼下的身躯,只是人。人若是具备龙一般的天赋血脉与先天灵性,也不必步步苦修,弥补至此了。

清水倾泄于地,傅长宁同步施着法,体内灵息涌动,果然没有得到回应。

旁边,除凤衔见状,动了动手指。

他传音动静极小,但还是吸引了九姮看来。

除凤衔面不改色。

又没说不能现学,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从记忆里翻出来的,古时人族祈雨祷祝之术。

人族天生不具备施雨的能力,自然也没什么相关法术储备,施雨之术几个字,说出来便是在为难人。

但作为想求指点的人,实在没资格求全责备,那就只能从字面意思上动手脚了。

谁说祈来的雨不是一种施雨呢。

傅长宁学得也快,听除凤衔说了三遍,她就光明正大试验起来。几次没成功后,两人装也不装了,直接凑在一块窃窃私语,讨论起这个法术怎么修习。

除凤衔作为正统仙门世家教育下出来的优秀苗子,又经历了云间学堂的洗礼,哪怕没学习过水系法术,对此也很有几把刷子,和傅长宁讨论得有来有回。

九姮被两人这种视她如无物的样子,气笑了。

笑的时候,似乎想起来什么,于是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神情,一下凝固住。

小半个时辰后,傅长宁学会了。

过于专注,或者说过程中有意无意忽略身后之人的两人,回头,先偷偷瞟了九姮一眼。

九姮立在那,周身冰霜如亘古不化,比起人形,她更像活生生的冰龙,苍芜寒意扑面而来,且不知为何,看起来比之前更冷了。

但不管如何,她面上是没有说什么的,也没有表露出不满。

两人于是动作很轻地,回到原地。

傅长宁重新使出了先前那个法术。

但这回清水汇聚在掌心时,她没有停顿倾倒,而是一只手抬起,掐诀。

上古时期,人族起于微弱,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对自然水火的掌控力,若逢干旱,便只能祝祷而歌,以牺牲为配,祈求上天降雨。

后来诸氏族崛起,人族情形好转,但这类祈雨之术依旧保留了下来,在一些长期封闭的小世界,这甚至是呼风唤雨的国师,唯一会的法术。

脑海里回忆起这些时,傅长宁掐诀的手,浮现一点灵光,抬指,对准了额头。

玄密的银色符文,顺着她的额头,一点点扩散开来,很快覆盖到整张脸。

她仰头,对着天,跳起祝祷舞来。

傅长宁不会跳舞,此刻,一手捧护着清水,一手挥舞着动起来,十足的僵硬怪异,但在场另外两人都没有笑。

除凤衔重瞳中,那重多出来的瞳孔,正流转着暗红的火焰,他神色凝重,且认真。

九姮则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天上没有雷声,也没有灵气的涌动,这是正常的,但随着祝祷舞的动作,依旧有云气渐渐地回应起来,由淡转浓,由浓转重。

但始终没有雨落下来。

除凤衔下颔渐渐绷紧。

祝祷之舞到了尾声,傅长宁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祈雨没成功,但她看起来并不气馁,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单单通过这道祈雨术,来完成第二道考验。

她周身开始浮现淡淡的玄色灵炁,如流动的雾岚,向四面散去,有些遁入大地,有些则是化为薄雾,在空中盘旋翻滚。

四下里变得湿润,口鼻呼吸间皆是水雾。

有水珠从下巴处滴落,除凤衔伸手抹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维持这个动作,看了快半个时辰。

周围已经全是雾气了。

像行走在云间学堂,山峰之间。

九姮依旧没动,只是看着傅长宁动作。

傅长宁抬手,清水泄下,这次并未滴落,而是在半空中如银河一泻,缠绕于她的掌心。

体内灵台再次剧烈波动起来,上方黑龙潜入灵台当中,汹涌咆哮,体型一倍倍变大,而后头尾相连,加速盘旋。

黑龙盘旋,清水亦在盘旋。

直至某一刻,二者流转同步,清水中似乎有了神韵,朝天边那还没散尽的云中飞去。

先前升腾起的四面水雾与灵炁,云集景从。

过了会儿,那云里,终于响起了雷声,沉闷的,轰隆的,低而响,如滚珠。

似春日里的第一场雷,春雨淅淅而下,冻土中生出了一棵绿芽。

傅长宁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满意的表情。

这道受容新竹那场春雨影响,仿造而成的法术,过去这么久,终于成了。

傅长宁回头时,表情仍是轻快的。

这是她原本出关时,就想找怀渊道君请教的,可惜怀渊道君出门了,她一直没来得及展示。

迎面对上了九姮若有所思的脸。

“你既有这等领悟力,在大殿那几道水法,为何会表现得那么粗糙呢?”

傅长宁沉默了下,委婉道。

“前辈,我当时是龙身……”

九姮思绪一顿。

她想起来了,操控冰夷的身体固然是有好处的,可以借助龙的血脉,各类水法施展得更加顺心顺意,如有神助。

可傅长宁一开始,可是连飞都飞不起来,摔得四仰八叉,这种情形下,能完整把法术用出来,已经不错了。

“何况当时看似是晚辈在主导,实则是前辈您的意志在左右。”傅长宁默默道。

与其说她菜,不如说那时候的九姮菜。

九姮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居然也没有生气,实事求是的说,那个时候的她,水平确实烂。

“继续,第三道。”

她审视着傅长宁,冰蓝色的瞳孔,似在思考权衡什么。

傅长宁第三道,用的就比第二道利索多了。

几乎是她一出手,九姮就感受到了壬水龙息的气息。九姮心底有些失望,但没有说什么。

她已经决定,哪怕傅长宁找不出第三道,也传授给她一些东西——毕竟第二道看起来已经很艰难了,而水系造诣这块,已经弄明白了是自己的误会。

既然用不出都要教,自然不会在意她第三道实际上用了什么。

可看到傅长宁选择利用龙息成事,依旧令她失望。

并非她厌恶应龙,而是,应龙龙息本是外物,却又太过霸道,大多数修士在用过之后,往往极难摆脱。

利用龙息而成的看似强盛厉害、无可破除的法术,离开龙息以后,她想过要怎么办吗?

但很快,九姮就再次改变了想法。

她看向傅长宁,语气肯定。

“你彻底炼化了龙息。”

不是简单的炼化降伏,为己所用,而是彻底的,把它融入,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如此,再施法,就不是龙息先行,而是法术先行。

难怪先前那般如臂使指。

傅长宁停下施法,点头,又解释道。

“晚辈之前参加过一次水灵根修士的论道会,当时就察觉到了,过往攻击体系过于依赖这道壬水龙息,比不过其他人远矣,之后闭关便有意补足了这部分。”

和陈湘那一架,打得她很受刺激。

她闭关那大半年里,大多数时候都在琢磨自己身上的水系漏洞,只觉得多的像筛子,抓也抓不完。

好不容易才补足最明显的几点,但依旧觉得有所不足,所以才会这次遇到冰龙机遇,明知有危险,也要坚持试一试。

九姮久久不语。

良久才道。

“我明白了,也知道该传授你些什么了。”

三人从这幻化而成的不知名所在地消失,回到了现实。

第一眼先看到了外边的除欢凝,可除欢凝却好像没看见他们,双方像隔了层什么,互不干扰。

也是这时候,傅长宁和除凤衔才发现,自己先前进去的居然不是真身,他们的身体一直待在冰龙雕像之前。

回归真身后,九姮让傅长宁盘膝坐下。

接着,雕像上不知何时合上了眼睛的冰龙,倏而睁开眼,神光内蕴,一道寒光向傅长宁脑门飞去。

傅长宁只觉得脑海里,陡然多了一大串记忆。

来不及消化,那冰龙忽而又张口,从中吐出九姮的声音。

“想了想,另一个东西也可以交给你。”

她原本大睁的两只眼,其中一只,飞出一个圆溜溜、晶莹剔透的冰球,那只眼睛几乎立刻没了神采。

傅长宁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接,九姮语气平常:“先前不还想捞出来看看吗,为何不敢接?”

有点尴尬的傅长宁闷不吭声地接了。

接着,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冰夷一族的天赋神通你学不了,这是一门我后来研习的,我给它取名为【大泽】,你收好,日后有能力学便学,没能力便算了。”

这一刻,盘旋在傅长宁和除凤衔脑海里的,是同一句话。

这……这么随便的吗?

这可是神通。

不是什么大路货。

九姮折磨人时极度折磨人,要给东西也给的很痛快,根本不在意底下两个人族的想法。

注视着傅长宁神色越来越郑重,又朝她磕了两个头,她道:“【大泽】的灵感,源于我有一回,观看鲲鹏一族的三道天赋神通,鲲鹏一族本身也很特殊,若说有什么生物,是从天地初开,万物孕育雏形时便在的,那就是它们了。当时我们甚至有怀疑过,许多生灵的诞生,也同它有关。总之,你日后若有机会撞见鲲鹏血脉,记得多多观摩,对你修习【大泽】很有好处。”

“是,学生明白。”

传授神通,相当于传承衣钵,大多数时候是只有亲缘血脉与师徒间才会做的事。可傅长宁已有师长,不便二拜,便只作凡俗界时的师生之称。

即便如此,九姮在她心中,也已意义不同。

这是一场远隔了百万年甚至可能更久的师生缘分。

九姮却不在意这些,“其实也是可惜,若是早上几十万年来,我还可以给予你一点别的东西。但眼下,我的龙息与法力,都溢散尽了,只剩下一些护体的本能,不然给你两抹龙息也是好的。”

傅长宁既然能炼化壬水龙息为己用,她的吐息,应当也没问题。

“不过却也可以给你一个建议,我观你是水木双修,上古时,其实并不乏多灵根同修者,路子也各有不同,以我来看,水木相合其实不是最好的选择,分开来修炼,才有更大空间。”

这却正是傅长宁最近意识到的问题,她当即问了:“学生也是才懂得,原来水木的灵炁变化,应当是分开修炼的。”

“不是应不应当,是都可以。合起来自然更快,分开则是更强,但难度嘛,毫无疑问也更高。”

相当于筑基期灵炁三变,要变成灵炁六变。

旁人如果花百年完成这三重跨度,傅长宁得花两百年,怎么抉择就看自己了。

傅长宁沉吟片刻,道:“学生晓得了。”

九姮并不介意再提点一下。

“若是选择了分开修炼,可以把那道已经彻底炼化的应龙吐息作为水系第一重的主变化,这样速度更快。”

六重变化直接变五重,立减三十年负担。傅长宁立刻察觉到了九姮和怀渊道君的不同。

自然,这当中也有时代和眼界的差异,但毫无疑问,九姮顾忌不似怀渊道君那般多,想到什么就真的说什么。

按照怀渊道君的话,这些东西,原本应该由修士自己悟,师父不能越俎代庖,擅自决定。

会不会被带沟里去,傅长宁也不清楚,她脑子里转过一连串的想法,深吸了口气,仍然应下。

至于之后做不做,还得再看。

九姮该说的都说完了,便准备叫两人退下。

这时,傅长宁问了一个问题。

“学生还有一事想问,您,知道绛雪尺吗?”

在九姮的记忆里,她正是为神族作战。

傅长宁记得,绛雪尺也是。

她到底不死心,想替问尺追溯过去。

“怎么会问这个?”九姮有些意外,但仍然答了,同是九字辈,她给信息就比九婴痛快多了,“绛雪尺是神魔大战时,神族镇族神器。我出生的时代,神魔大战已经结束,曾经和神族联合攻打魔族,被认为没有威胁的弱族人族崛起,成为神族腋肘之患,人神冲突一再爆发,彼时绛雪尺已经多年不曾问世了。”

“还有问题吗?”

见傅长宁摇头,她道。

“那你们离开吧。”

傅长宁走之前问:“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到您吗?”

“没了。”

九姮回得平淡。

“你唤醒我这一次,便只有一次的缘分。再要多的,我给不了你,也不会给。”

冰夷直来直去的脑子里,想不出傅长宁想见她的第二个可能,傅长宁也没有解释。

两人虽有传授之恩,但不过一日的工夫,实际上并无师生之情。

“学生拜退。”

正要送他们离开,九姮瞥见另一重空间中,那红衣女子的动作。

“那是你的长辈?”

出来这么久,她第一次同除凤衔说话。

“她好像在召唤什么法阵。”

九姮说这话时并不在意,除欢凝想召唤什么,目的都无非一个,找除凤衔和傅长宁。又伤害不到她,倒是可能自损元气八百。

能提醒一句已经不错了。

除凤衔果然变了脸色,就要出去阻止姑姑。九姮没拦,漫不经心瞥过去目光,待看到除欢凝动作间,旁边那座赤凤雕像开始摇摇欲坠,勃然色变。

被隔断的空间如齑粉般,重重断裂,两人瞬间被气浪冲了出去,快到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傅长宁及时护住了脑袋,又拉住了除凤衔。

两人在很远的地方停住。

只听见九姮一声怒极的龙吼,层层荡开,整个地下开始崩塌,却又有更多冰晶凝结,伴随一声痛极也怒极的女声:“尔敢?!”

声音却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