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3章 孙家服软
田福堂似乎也懒得和孙少安一家多费口舌,他阴沉着脸,整理了一下中山装的领子,冷冷的说道:
“孙少安,忘了跟你说了,你们家的那点自留地,村里要重新规划,明天就把庄稼都给我清了!”
一九七五年,农村这边相当严,许多地方的自留地被压缩和取消,强调“以粮为纲”和集体生产。
但是在实际执行中,部分地区仍保留少量自留地,尤其是偏远或执行较为宽松的地方。
而田福堂明显就是那个说了算的,他说完这句话,再没理会喧哗的人群,直接转身离开。
刚才围观的那些村民,脖梗子直冒凉气,他们也都没想到,田福堂的大棒会这么快打到孙少安的头上。
想起刚才他撂下的狠话,即便是平时和孙少安家关系不错的邻居,此时也都噤若寒蝉,毕竟谁也不知道真触了田福堂这颗雷,借了孙家钱和粮,会不会也惹来同样的报复。
孙少安一家也同样懵在了原地,毕竟自留地是他们家活命的根本,指望着队里的那点工分,根本就喂不饱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孙少安的母亲贾秀芳,直接瘫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老天爷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金俊武刚才把牛送回了队里的饲养室,打算顺道来孙家窑洞这边看一眼,寻思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虽说孙少安和他分别是一队和二队的队长,两人之间属于竞争关系,可是他还是认可孙少安这个人的。
他恰好看到了田福堂和孙少安一家针尖对麦芒的一幕,只是一直都没出声。金俊武心里面很清楚,站在田福堂的角度,你不能说他做错了,这也是他冷眼旁观,没插嘴的根本原因。
毕竟田福堂他闺女田润叶是双水村有名的一枝花,又是县里的公办教师,人家有着大好前途,凭啥耗在连饭都吃不上的孙家?
能为你们家做到现在这个份上,搭上了自己的前途,帮着孙少平去做伪证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不想跟你们家有半点关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换成自己,未必能做到田福堂这份上呢,怕是针对孙家的手段只会更酷烈。
等到围观人群都散的差不多了,金俊武上前拍了拍孙少安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
“少安,先扶你妈进去吧。”
孙少安机械的扶起了母亲贾秀芳,感觉自己的双腿就好像是被灌了铅。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都不是连夜雨这么简单了,家里的窑洞都被雷给劈塌了,他都没想好该怎么去处理后续的事情。
刚才看热闹的人虽然都走的差不多了,但是那些窃窃私语却好像毒蛇吐信子的嘶鸣钻进了他的耳朵。
“平日里看着少平那孩子一本正经的,没想到手脚这么不干净。他可真没少偷啊,我听说偷了三十块钱,五十斤粮票呢,这些够咱们普通人家用好几个月了!”
“呵呵,要我说啊,田润叶那闺女才真是被迷了心智呢,为了这么个苦哈哈的孙家,连原西县公子哥的亲事都不要了……”
“我看孙少安也是邪乎得很,谁知道他背地里是不是给田润叶下了什么蛊?”
村民们的这些个闲言碎语,每一句话都好像是刀子一般剜着孙少安的心。他很清楚家里积攒的这些好名声,怕是都随着王满银和弟弟被送去劳改,给败坏的烟消云散了。
他把母亲扶进窑洞,父亲孙玉厚挣扎着要起身,被他给按了回去,他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自己的似的:
“爸,您别动,好好躺着。”
孙玉厚抓着大儿子的手,老泪纵横,愧疚的说道:
“少安啊,是爸没用,连累了你和少平。”
孙少安这是第二次见到父亲流泪,上一次还是他高小升初中那会儿,考了全县第三,却因为家里穷,没办法让他去县里上初中。
孙少安轻拍着父亲的手,强忍着泪水说道:
“爸,您别这么说,我相信少平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会查清楚。”
大姐孙兰花撇了撇嘴,抹了把眼泪说道:
“查?怎么查?咱们连公社的门都进不去,没听人说第一个月不许接见吗?别说咱们了,就连你姐夫都够呛能见着少平,我听说他们刚去到公社,都要在集训队呆上一个月,为的是教他们守规矩。”
孙少安被怼的一言不发,因为王满银就是这种情况,大姐对于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自然是清楚得很。是啊,他哪来的那本事去查?现在连弟弟的面都见不到,更别说去县里调查了。
在双水村这一亩三分地他说话都不一定好使,更何况是县里,他算个屁啊?没看田润叶冒着毁掉自己名声的风险跑去作证,都没能救出少平,反而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孙少安胡思乱想的时候,妹妹孙兰香怯生生的拽了拽他的衣角,说道:
“哥,我饿了……”
孙少安这才想起,从昨天知道少平出了事,全家人恐怕都没吃上一口热饭呢,他勉强挤出个笑容,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回道:
“兰香乖,哥这就去做饭。”
孙少安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灶台,窑洞里的光线昏暗,只有灶糖里偶尔跳动的火苗,映出他疲惫的脸。他揭开锅盖,铁锅里还残留着昨天没洗干净的玉米糊渣,已经干涸成灰黄色的痂。
墙角堆着半袋高粱面,那是家里最后的存粮。孙少安舀了一小碗,犹豫了一下,又抖落回半下,不能有今天没明天的,得省着点。他往锅里添了两瓢水,水是从村口老井挑回来的,带着一股子泥土味。
灶膛里的柴火不旺,湿柴噼啪作响,冒出一股呛人的烟。孙少安蹲下身子,用烧火棍拨弄了两下,火星子溅到他粗糙的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疼。
孙兰香蹲在旁边,眼巴巴的望着锅,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然后小声问道:
“哥,能放点盐吗?”
孙少安摸向灶台上的盐罐子,指尖只刮到一层薄薄的颗粒。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把仅剩的盐面洒进了锅里。锅里的水渐渐烧开,高粱面撒下去,搅成稀薄的糊糊,上面连个油星子都看不到。
母亲贾秀芳瘫坐在土炕上,眼神发直,嘴里还念叨着“活不成了”。孙玉厚咳嗽着翻了个身,破旧的棉被露出几个窟窿,里面的棉絮已经发黑。窑洞的墙壁上裂着几道缝,冷风吹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饭做好了,孙少安盛了几碗,高粱糊糊稀的能照见人影。孙兰香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啜着,生怕喝的太快,一会儿就没了。大姐孙兰花没动筷子,只是盯着碗发呆,眼泪滴进了糊糊里。
孙少安端起自己的碗,喉咙一阵发紧,他想起了弟弟孙少平,现在不知道在石圪节公社的集训队里能不能吃上一口饭,又想起田福堂那张阴沉的脸,明天自留地的庄稼怕是就要被铲掉了……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窑洞顶的茅草簌簌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掀翻。孙少安紧了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这一顿饭吃进嘴里的不只是高粱糊糊,还有咽不下去的屈辱和绝望。
吃完饭后,大姐孙兰花带着孩子还有妹妹兰香去休息了。她知道爸妈怕是有事要和大弟弟孙少安谈,毕竟他是撑起这个家的顶梁柱,所以给他们腾出了空间。
孙少安收拾完碗筷,窑洞里只剩下父母和他三人。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映照出三张愁苦的脸。孙玉厚挣扎着坐起身来,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的开口道: